“我还当你是什么厉害的人,偷偷摸摸地躲在这里谋算什么大事。原来、原来你连个谎话都编得这么拙劣。”
秦倚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为何觉得我在说谎?”他缓缓问道。
他有一种错觉。她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帷帽,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已习惯了将秦家少主的面具扣在骨血之中,谎言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信手拈来的小事。更何况,还是这种无关紧要的谎言。
她却径直地说他在撒谎。
这样的时刻,让他觉得不安。
赵轻遥正起身扑着衣裙上的灰,头也没抬:“因为真长得其貌不扬的人,是不会像你这样说话的。反正有帷帽罩着,他们只会说呀——”
她重新看向他,微微一笑。眼中扑闪着细碎的光芒。眸光转动间,透露出一股别样的勃勃生机。
“我某某某貌比潘安,怕你看到我的脸后爱上我了。”
秦倚白一愣。
他也骤然笑出了声。
两人便那样一明一暗地停留在光影里笑了许久,直到赵轻遥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他握紧她的手,又很快松开。再次摊开掌心时,掌心处却多出了一只用金纸折成的蝴蝶。
金色的蝴蝶栩栩如生,在花灯的照耀下振翅欲飞。
“不要客气,拿着这个去城南的药房,会给你免费看病的。这半个月的晚上都是我的好日子,所有来雁铃城的客人,都要保重身体才是。”
秦倚白哑然失笑:“好。”
他停顿了一下,方轻声开口:“喜欢你的人很多。”
“那是自然了。”
阴影外的灯火绚丽璀璨。赵轻遥站在光中看着他,似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却又理直气壮地开口:
“我那么厉害,当然值得被那么多人喜欢。”
*
秦倚白忘了他那夜是如何回到秦家的了。
他在黑沉沉的夜中辗转反侧许久,最终竟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当所有的血色与迷雾褪去后,赵轻遥送他那只金色纸蝶,在他的梦中展翅翩飞。
梦醒时分,他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常年住在寒冬里的人,是会觉得孤寂和痛苦的。不能因为瞥见了窗外的一缕春光,便去肖想自己也能走到春天。
他的身上背负着太多罪孽,余生都要为此赎罪。剑心已碎,道心不稳,入魔本就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但赵轻遥不一样。
她的路途平坦,注定会成为一代天骄。
他已经习惯了太多痛苦的情感,如今竟很难准确描述自己对她的那种感受。
那种感觉并不痛苦,也并不会让他觉得生厌。又像是羡慕,又像是期待,又像是渴望。
明明中州位于天空中,东州位于地上。可他想起她时,却总是忍不住地想要向天空的方向仰望而去。
金乌本就该挂在天上,被世人所爱。
他身着秦家少主的华服,身躯却早已被虫蚁啃食溃烂,只剩一颗空荡荡的心。
他望见她,亦也只能仰望。
他生而罪恶,罪恶之人的仰望目光,也同样是肮脏的。他不该这样,但这种奇怪的情感困得他昼夜难安,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何当初要去见她。
秦倚白想让这一切都结束,所以他决意再去见她一面。
就最后一面。
*
在最后一日庆贺赵轻遥夺魁的庆典上,秦倚白再次来到了雁铃城。
他将帷帽戴得很紧,这次也没有再犯过病。
只是从华灯初上到人潮散尽,他沿着街道找寻了许久,也没看到赵轻遥的身影。这些天来找她的人似乎很多,向居民四处打听后,也没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总之,就是没有找到人。
那股让他觉得奇怪的情感憋闷在胸中,得不到半分释放。
于是他索性向着雁铃城后的青岭山中走去。
听说两百年多前这里,山中曾有过一个名为血雾的妖祟为祸人间。后来是有一位和赵家有交情的高人路过此处,将血雾镇压在了赵家炼心阁的铸器炉下后,雁铃城才得以发展。
他脑中乱糟糟地想着这些事情,漫无目的地走着,直至闯入了一片紫薇花林中。
白粉交织的花树恬静美丽。只是满林清新淡雅的花香中,不知为何参杂了几分浓郁的酒气。
少女拎着一个漂亮的白瓷酒壶饮酒,懒懒躺在花树丛中,沾染了一身花香气。
她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便猛地从树上飞了下来。落地的瞬间,火红的衣裙翩飞,像一只轻盈的猫。
秦倚白正欲开口说话,便直接被人紧紧环住了腰。
她的力气比他想象中要大上很多,搂着他的腰死都不肯放手。滚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人却醉得迷迷糊糊,声音带上了鼻音,却也掩盖不住欢心雀跃:
“洛明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