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这个份上,我再给你一点建议吧。你要是想去救人,还是趁早为妙。”
“死在秦家领地上的人,魂魄和神识是没有办法前往忘川河投胎转世的,而是会被一直困在这里。久而久之,每座府邸的地下就堆满了妄鬼。”
“他如今怕是因为感知到了妄鬼被放出,心中再生愧疚,从而导致的走火入魔。”
“以我对主家的了解,他们可是很快就会赶到这里的。到时候他要是被主家强行了带回去,麻烦可就大了。”
赵轻遥骤然抓紧了衣袖。
她其实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但心中还是有那么些许不情愿的。
可在两个人的困境面前,这些不情愿又算不得什么。
“我现在就去。”她用神识回应了最后一句话后,径直向着明镜花的花香的飘来之处奔去。
她有预感,秦倚白一定在那里。
*
杂乱不堪的记忆还在继续飘荡。
十五、地牢、海玉、榕树,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被融上了血色,却又开始变得极为扭曲和模糊。
秦倚白仍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意识向何处飘去。
天地之间,骤然下起漫天飞雪。世间万物沉睡在一片冰冷到极致的灰白中,不见半分生机。
细碎的雪粒慢悠悠飘来,又被风卷着颤颤巍巍落入眼中,一阵寒凉刺痛。
他的回忆再次陷入了混沌。
地牢中,他很快便意识到,叽叽喳喳的弟弟妹妹们是个幌子。真正的最后一关,是吞噬掉海玉。
因为她的血液中,也有着不输于他的神族之力。
秦肆不会选择一个无差别吞噬孩子们的人。因为一个过于残忍的人,他是无法掌控的。
就像海玉一样。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后是如何走出的地牢的了。
从那一天起,他的精神已经被完全摧毁。世界在他的眼中失去了昼与夜、冬与夏的差别。
他的血液吞噬了来自无数人的微末神族之力,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拥有了可治愈万物的能力。意识却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差别。
他有时觉得自己疯了,总是认为十五和母亲还在;有时却又觉得自己无比清醒,一定想要向秦家复仇。
只是一个连真正的名字都没有的人,总是难以记住自己曾经是谁。
只有血液的味道,方能让他更加安稳一些。
他厌恶自己鲜血内来自秦家血脉的奇异香气,却又无比地依赖它。手腕上的疤痕层层叠叠,却都会很快地愈合。
秦肆对着外界承认了他的身份。他是多年来无数的牺牲品中,第一个被世人所见到的秦倚白。
但秦家的造神之说既已初见成效,那这场屠杀便会一直持续下去。
正如海玉所说,他们都不会是最后一个秦倚白。
但至少在他没犯大错,秦家又未找到下一个合适的人选前,他不会被人随意地替换掉。
他过上了十五曾说的那种锦衣玉食、万人憧憬的好日子。世间的最美好的一切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又变成了重重的枷锁。
他戴上了秦家为他制作的完美面具,却又在摘下面具时忍不住痛苦的蜷缩和呕吐。
剑术始终在原地停滞不前,无法有更多的精进。
清醒的时间开始变得越来越少,他对自己体内灵气的厌恶与痛恨已经无法控制。每每拿起剑时,他都在努力控制住胃中烧灼般的恶心。
冬日的最后一场雪落下时,是秦倚白难得的清醒时候。他望着窗外的雪静坐许久,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剑心了。
他其实就是不应修道的。
修道、习剑、成为秦倚白,那都是十五遗留给他的梦想。他最初的剑心早就在他杀掉十五的时候,就开始悄悄长出了裂纹。
他每用剑杀一个人,那道裂纹便更深一些,直到碎无可碎的地步。
偏偏他还拥有着剑骨,象征着生来便有世间最强剑道天赋的剑骨。
他根本就不配做剑骨的主人。
剑骨引诱他拿起剑,剑心却逼迫他放下剑。他摇摇欲坠的道心夹在其中,举步维艰。
是入魔之兆。
修魔还是修剑,对秦倚白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魔修和剑修,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修行而已。
况且他早已做出了比魔修残忍百倍的事情。
可他不在乎,不代表秦家不在乎。只要他还想向秦家复仇,便绝不能此时入魔。
窗外的风雪摇晃不歇,带着深冬独有的森然寒气。
他对着屋内摇晃的烛光,在伤口自动愈合前,一剑一剑,亲手剖出了自己的剑骨。
痛苦的记忆太多,好像身体上的痛也算不得什么了。
剑骨之物,本是上天给予天才的恩赐。一旦被这样野蛮的方式去除,就再也没有办法接回去,原宿主也基本上便不能拿剑了。
只要一动剑气,便会忍受经脉破碎、剜心刻骨之痛。
天脉高者尚且还能周转灵气压制住疼痛,天脉低者若强行使用剑气,则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剜出剑骨,是神族之血也难以治愈的重伤。
等秦肆发现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剑骨之伤需修养半年,秦倚白没有参加这一年的剑道大会。他知道秦肆已经在明目张胆地按照他的模子在培养下一任秦倚白了,但似乎始终没有一个满意的答案。
毕竟现在不比从前,他已经在世人面前露过面了。
再培养一个人,需要留出足够多的时间和制造出足够完美的谎言。
在此之前,秦肆不得不忍让他。
秦倚白很乐于见到这个场面,这些时间,可以让他做足够多的事情。
剑道大会结束那一日,试仙峰远远地有消息传来,说这次夺得魁首的,是个来自于雁铃城的凡人天才。
名叫赵轻遥。
秦倚白在祠堂跪了小半日,眼见着秦肆绷着脸从他的面前走过,突然萌生去雁铃城看一看的想法。
他想去看看,新一届的剑道魁首究竟是何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