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最后几日的光景,他想再好好瞧瞧她。
临别在即,他捏着许相思的手,仔细叮嘱:“相思,我虽出身河下谢氏,可我这一支直系早已凋敝,我死以后,你不需回河下为我守着。这么些年,我也算存下不菲的家财,到时,天下之大,哪里叫你开心,你都尽可去得。”
“你别说这些,药先生已开了方子,只要小心调养,未必就像你说的那般了。”许相思道。
谢叙白无奈道:“我心中有数,还是早做安排的好。若你日后想找个地方安稳度日,那便去寻你父兄,也免得一人孤寂。怎样都行,只是切记不要留在京中。”
许相思逃避道:“不说这些,这么长远的事儿,日后再细想。”
话虽如此说,偏偏有人煞风景,不请自来的登门,硬要叫她警醒。
自谢叙白称病以来,便多日不曾上朝。
一连许多日没有动静,右相府又一反常态地闭门谢客。
倒叫朝中自上而下人心浮动,变着法儿的想打探如今谢叙白的境况。
首当其冲的便是孟无厌。
这日,不过刚过了午时,许相思正守在榻前与谢叙白说着志怪故事,风花匆匆进来禀报:“相爷,夫人,左相大人求见。”
许相思撂下本子:“他来做什么?回绝了吧,就说谢叙白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这……”风花支吾道:“孟大人说,圣上今日早朝亲口说的,国事不可耽搁,若咱们相爷真的身子不济,左相还需尽快接手一应事宜。所以今日,就算说他是奉圣上口谕来的也不为过。”
许相思与谢叙白对视一眼,竟拿圣上来压人?看来,无论是圣上还是孟无厌,都坐不住了。
许相思猛地想起上一世。
上一世,孟无厌便是趁着谢叙白病重,伙同今上,随便安了个什么罪名,便抄了谢府的家。
如今,若叫他知道谢叙白病重,难免不会重复上一世的路子。
这人,还是不见的好。
她正欲回绝,谢叙白却好整以暇的坐起身,眸色发深道:“那便见见吧。相思,替我冠发可好?”
许相思忍不住提醒道:“此时上门,恐怕来者不善。”
谢叙白笑笑:“正是不善,才更该叫他看看,这样才不敢轻举妄动。所以相思,一切全要仰仗你了,务必将我打扮的精神些。”
许相思瞧着他病弱的样子,别过脸,沉默地点点头。
不过几日,镜中人脸颊便已微陷,显得更瘦削起来。
许相思拿过脂粉,仔细遮住他脸上的青色,又捡了根玉簪子替他束发。
微凉的发丝被拢起,一丝不苟的束于顶上,镜中又映出风华绝代的公子面容。
许相思目光微微移向镜中,持着象牙梳的手指微顿。
镜中人似是昨日,可不过几月光景,如今再为他束发,却是这般境地。
她吸吸鼻子,险些落下泪来。
只能急匆匆放下梳子别开眼,招呼着风花去取衣裳来。
……
孟无厌已在正堂坐了一会儿,大热的天,屋里屋外尽是暑气,他却不怕热一般,穿着春秋的衣裳。
身子虽不济,精神却不错。
他轻敲着膝头,估量着时间,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茶已喝了一盏,他悠悠然起身,对着门外的丫鬟道:“看来谢相此次着实病的不轻,既如此,你且转告谢夫人,本相改日再来叨扰。”
小丫鬟正要点头应下。
垂花门却晃出个人影,一身轻薄外裳靠在缠枝牡丹花下,抱着胳膊笑道:“孟相怎么刚来就要走。”
孟无厌闻声看去,瞳孔微缩。
谢叙白?他竟没事?!
他面上不显,就连这一点惊诧也很快被敛去:“多日不见谢相上朝,圣上与诸位同袍皆以为谢大人病的严重,惦念的紧。如今看来,谢大人这是忙着在家中偷闲来着,倒叫人好生羡慕。”
一阵风吹过,谢叙白握拳轻咳两声。
他轻轻吞咽了一下喉头:“是有些不适,不过有圣上跟孟大人的惦记,本相怎舍得不好好保养着自个儿的身子?倒是孟大人……”
他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孟无厌:“大热的天还穿的这样厚重,难为大人自己身子不爽利,竟还来关怀我的身体。”
谢叙白目光停在他腰间的荷包处,意有所指:“孟大人,既然身体不适,什么荷包阿熏球的便该舍一舍,以免一个不防冲了药性,没得要人性命。”
孟无厌随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了然的笑:“老毛病,不妨事,只要仔细着些,总不至于数着寿数过日子。还是谢相这急症叫人心焦,少不得来关怀一二。毕竟无论什么,都要活着,才有转圜的余地。谢相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