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掀窗,墨点芳,小楼凭栏望秋山。
一位身着四爪蟒常服的青年撩袖捋干笔肚墨水,将紫毫笔搭在铜龙笔架上,指节轻敲桌案,站在一旁的侍从会意,上前收起画作,随即又有另一侍从拿出宣纸利落铺开。
可青年并不打算继续作画了,转而揉了揉右腕,起身走至圆桌旁斟茶,动作行云流水,举手抬足间尽显皇家气度。
片刻,茶香袅袅,热气氤氲。
青年端起茶杯,凑近鼻尖,伸手轻扇嗅闻。
“五殿下这处倒是雅致,不似在下这个粗人,只知晓怎么舒坦怎么来。”
紫檀曲尺纹罗汉床上的坐垫早已拿开,床下暗道打开的悄无声息,自其中跃出一个身姿魁梧的中年汉子独,胡髯随大笑颤动,正是东极天的城主杨渲。
袁承焕招退侍从,眸光飞速闪过一抹精光,笑着望过来:“本宫斟了一杯茶,极好,极香,给杨城主分一杯。”
言罢拿过一只瓷杯倒满,单手端着,态度诚恳地看着杨渲。
可杨渲却避开他的目光,锐利的目光转而扫过书房中无章放着的花鸟山水画,打趣:“殿下这是想将志向寄托闲趣,将窗外的江山装进纸里吗?”
袁承焕笑了笑,指尖划过墙上挂着的打虎图,随即直指如意纹香几上一盆碧水,道:“杨城主可以试着用毛笔蘸了里边的水,寻幅画涂上看看。”
依言,杨渲拿起毛笔要去蘸那坛碧水,却因笔杆过于纤细,无法拿得顺手而微顿住,他眉心拧住,摩挲了几下毛笔,却发现了一点猫腻。
这支毛笔新的过分,明显是为他特意准备的下马威。
“杨城主可要我帮你。”身后袁承焕的声音带着笑,听起来情真意切,关心十足,“您虽通武艺,可是人无完人,书画这般事,还是叫本宫来吧。”
袁承焕放下瓷杯,抬步走了过来,见杨渲背对着他并无动作,唇角的笑容升起些满意,伸手接过毛笔握住,去蘸溶了药的碧色药水,谁料笔尖浸入水中,竟响起一声诡异的噼啪声,笔肚旁爆起青绿小泡咕咚探出水面。
袁承焕顾不得捋笔,连忙收手,可笔尖却好似被什么水鬼缠上了,不管他怎么拉也离不开半步。
沉稳的脚步声在这时骤响,杨渲笑着道,“五殿下,可要在下帮你?在下没有什么别的本事,”话音带了笑,“可是,却最擅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曲起食指,抵住唇吹了个口哨,坛中立马如鲤鱼跃龙门一般腾飞出一条绿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一副鹦鹉图上,曲影扭动,纸上颜料褪去,露出底下的小楷图画,写的正是邺城的兵马布防。
“殿下掩藏传信的手法的确高超。”杨渲笑着夸赞。
袁承焕唇角僵硬一瞬,又端起一个笑,转身拿过瓷杯,俯身弯腰双手奉上,杨渲也觉得适可而止,笑了一声便接过杯子饮尽,搁桌面发出清亮一声响,才抬眼看他:“殿下唤我来,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袁承焕脸色沉了些许,道:“还不是因为我那……未来的岳父大人,”他笑着压下心头不爽,“常将军虽同意了他女儿与本宫的婚事,可却不愿动用势力助我,反而……有意站党大皇子。”
杨渲:“哦,这倒是闻所未闻的稀奇事。”
“可这样下去,”袁承焕抬眼对上他,“他会叫本宫成了笑话,抵不过那个生母早逝,母家毫无助力,甚至皇子妃身份低微的……”
“大哥。”袁承焕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两个字。
他心怀愤懑,当着杨渲的面索性毫不掩饰,“就因为从不同的肚子的里出来,父皇便叫本宫处处矮他一头,可东梁并不需要一个庸才为帝。”
“此话说的太早,”杨渲顾自又倒了一杯茶,“喝茶吧。”
“在下有那么多的儿女,皆不是在下亲生的孩子,可在下对他们亦是极好的。”
袁承焕拿帕子压去眼角干泪,转了话题“听闻杨城主丢了两个儿女?”
“你说蛇奴和四娘嘛……”杨渲微眯了眼。
“应是他们,”袁承焕摩挲指节,垂头勾起一个森冷的笑。“本宫听闻东极天车队在来皇城的路上,丢了两个人,或许能就生土之便尽些地主之谊。”
他可知晓一个好消息,不知能否与这位东极镖王换一个机会,只要杨渲如他所说的这般,在乎自己的孩子。
“呵。”杨渲倏然抬手,往窗外窸窣绿稍扫去一眼,不紧不慢道:“阿燕,你来告诉五殿下,蛇奴和四娘犯什么错了?”
袁承焕一惊,顺目光而去,只见一绿枝上下拨弹,一道人影悄无声息旋飞穿窗而如,确是人如其名,只似燕子般轻盈。
危月燕手指翻转,横过骨笛,跪直笑道:“回五殿下,蛇奴与四娘盗了我东极天原本要献给陛下的至宝。”
他见袁承焕张了张口又欲假惺惺,便自怀中又掏出一块帕子展开,露出两枚带血的鈚箭头,“不过,他们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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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道内灯火黯淡,可借道之人习惯夜间视物,少年几个翻身捞起一物什,在滚石上方照了个明白,见是一枚袖剑,回头:“父亲,好似有人先我们一步来过。”
“这么看来,许是五皇子不讲信用,除了东极天之外,还和其他势力有所联系,只是这样也太不小心了。”
杨渲摇了摇头,接过袖剑,皱了眉,“方才那枚鈚箭,五皇子认不出来,可我见了清楚,这么说来蛇奴不是你杀的?”
“不是。”危月燕脸色有些不好,“儿子本来要追上他们二人了,谁知竟被人截胡,略一交手便发现那人武功高出儿子远远一截……”
“流霜郎君,你自然打不过的。”杨渲打断,将袖剑探到灯火下细细端详,“那可是贺逢英养出来的怪物,不会疼,也不会输。”
危月燕指侧滑过骨笛,顿住,缓声问:“那父亲要对付他吗?”
一缕暗光勾勒出杨渲狭长的眼尾,他思忖一瞬,忽而笑道:“哪里需要我们动手,贺逢英可不信他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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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大街上,几个膝盖高的小孩,欢笑着打闹,如鱼儿般穿梭过熙攘人群。
小贩抱着插满冰糖葫芦的草靶子,吆喝着横穿过街,却被小孩冲撞,一个不稳栽倒下去。
眼见那覆着糖霜的红山楂,像天女散花般甩空洒下,小贩欲哭无泪,看着碧天,将不看路孩子的祖宗十八代通通问候了一遍,脖子却突然一勒,后颈被人拎小鸡似的拽了起来,随即手臂两下酥麻,草靶子被人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