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下起了大雨。
铺天盖地的,带着隐隐的雷声,时而打闪,映出窗上的双喜。风穿过树梢,掠出沙沙的声响,叫远处的喧闹声听不真切。
窗子内,红烛盈盈地向上,平稳地燃着。
晋明琢只觉得身上的喜服穿着有些闷热,她将盖头掀下来,走到窗边将窗子开了个小缝。
霎时间,风雨声便没了隔阂,急急地落到了耳中,屋内的沉沉暖意消弭无影。
节气刚过雨水,夜间还是有些凉,晋明琢却浑然不觉般的,任风灌进她的四肢百骸。
裴朗宜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新婚之夜,他那本该乖顺盖着盖头坐在床边,一心一意等待他掀盖头的王妃,无知无觉地坐在窗边,头上的盖头被随手抛在一边。
她眉眼如画,面上施了粉黛,更是动人,可那本生性好动的人就这么坐着,哭也没有,怨也没有,看的裴朗宜心惊胆战。
他往屋内走了两步,晋明琢这才像是发现屋内有人一般地动了。
她转过头,看裴朗宜进来了,恍惚地捂了捂隐隐作痛的膝盖骨,只觉得好冷,于是问道:“阿宜,是快要立冬了吗?”
裴朗宜闻声,涩然开口:“刚过雨水。”
“可是冷了?别站在风口上。”
晋明琢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的好消息一般,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裴朗宜将窗子关上,隔绝了风雨纷扰。
他俯身,去牵晋明琢的手。
“那真是太好了!”
晋明琢神情一下子鲜活起来,“我真的特别高兴。”
她说完,又左顾右盼地找着什么,瞧见落在一旁的盖头,给自己盖的整整齐齐,还不忘摸一摸上头的流苏,这才去拉裴朗宜的手。
情绪大起大落的,像是调动全身心的力气在高兴。
裴朗宜心高高地悬着,拉着她的手,将人小心翼翼地扶到了床前。
晋明琢对他的担心无知无觉,或者说,无暇顾及,她只顾自己当下开开心心的,一旦开始想其他的,情绪就会坠入另一个深渊。
今日是她成亲的日子,总该高高兴兴的。
于是她坐的端端正正的,双手搭在腿上,乖巧地等着裴朗宜掀盖头。
裴朗宜没想到她会再将盖头盖回来。
他甚至没想过自己能娶晋明琢为妻。
那个春寒料峭的夜晚,雨水跟风一样冷,他的发小死在了他的面前,他从双歧山回来,将她从宫门口背回来,强灌了她两碗姜汤,离开时她颤抖着拉着衣摆同他说:“阿宜,娶我吧。”
那时的一幕幕,还如同一场叫他心神不宁的梦。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叫自己“阿宜”的?
裴朗宜惊觉自己竟然记不得了,他明明从来对她的事无不上心,遑论那少数的,有关于他自己的部分。
他只记得那晚他僵着许久都没有反应,晋明琢那只瘦削的小手上移,握住了他的手。
他久久与她对视,说了一句:“晋明琢,你的手凉的像死了一样。”
而后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涩着嗓子说“好。”
裴朗宜矮下身,虚虚地握了一下她落在大红喜服上的手,感受着那冰凉的温度,惊觉梦醒。
这才抬身,将盖头掀起。
只见那一张芙蓉面,带着点笑意追随着他的目光,眼神中星光熠熠的,十分璀璨。
她带着十分的雀跃叫他:“夫君。”
“娘子。”
裴朗宜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他坐到了她的身侧,将她带着凉意的手攥在手心暖着。
温度从手上传来,晋明琢这才觉得身上冷得很,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便见裴朗宜脱下了外袍,自然而然地披到了她身上,熟练地像是这样做过许多次。
他半句指责都没有,而是说:“屋里有火盆,过一会儿就暖和了。”
是啊,他的确是这么做过许多次了,晋明琢心想。
自岑伯伯身死,慎玉变了之后,便是阿宜一直在照顾她。
开始说看不得她蔫了吧唧的样子,一边照顾她一边口不应心地同她吵嘴,她没少把人往远了推。
后来她没了心气吵架,他也不说了,半强硬地将她带回去瞧大夫。
动心便是这么日积月累产生的,有时候晋明琢也想不清楚,既然她已然离不开他了,那她将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连父亲母亲都默许了他的存在。
她说要跟裴朗宜成亲时,父母亲瞧着高兴了一些,将她交给裴朗宜,他们都放心地很。
这的确是一门好亲事,无论从哪方面来说。
裴朗宜是年轻的齐王,掌过兵打过仗,身居高位却孑然一人,更何况长相英俊,又只心系于她。
婚事的章程办的顺顺利利,问名纳吉,府上几月都是忙碌的,唯独晋明琢这个当事人是清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