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明琢一觉醒来,面前是放大的裴朗宜的脸。
六年过去,这人比年少时轮廓更锋利,鼻梁高挺,眼睫长长地垂着,在眼睑上留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察觉到她的动静,那眼睫眨了眨,困倦意头逐渐褪去,上下扫了她两眼。
虽然经历过一次这样的场景了,晋明琢还是完全不能适应。
他身上的气息熟悉又陌生,在床榻间无孔不入,对小姑娘而言,明明是温和的檀香,却变得非常有侵略性。
晋明琢觉得,自己没叫出声来已经很有进步了。
她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裴朗宜,不适应地往后退,却没退地动——
这才感觉到,这人的手臂,横亘在她的腰间。
那是一个太过亲密的姿势,带着些许重量,尚在少女时期的晋明琢一时有些僵住了,她慢慢瞪大眼睛,少有的不知所措。
裴朗宜喉头动了动,明显被她这副模样逗到了,笑意闷闷的,一双眼睛里也带着点揶揄。
齐王殿下从来不自诩君子,坏得很,一点都没觉得他这时候不该笑。
晋明琢眼睛的的不知所措逐渐变为恼怒,好在裴朗宜多长了几年,多少有点分寸,更是深谙晋明琢的脾气,在她发作之前就不带一丝旖旎地抽回了手臂。
晋明琢本来打算放过他,偏偏这人还要找事地来一句:“我六年前又惹你生气了?”
那倒没有。
想到昨日的六年前,这人献宝似的捧着个颜色鲜艳的鸟羽毽子送给她,晋明琢心里泛起一丝温柔情谊。
她“哼”了一声,坐了起来,不跟他计较。
见小姑娘眼中一闪而过的娇羞,裴朗宜惊讶了一瞬,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再听她轻轻落下的娇气一哼,裴朗宜哪能不明白。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齐王殿下心情愉悦地很。
心想自己娘子虽然嘴上说着叫十六岁的小姑娘自己选,实际上还是忍不住助攻,这也太可爱了。
他在这脑补了一大堆,浑然不觉年少的自己有多么口是心非,哪里用得上助攻,改改毛病就好了。
晋明琢往后坐了坐,朝他颐指气使:“你出去。”
裴朗宜回神,见她不紧张兮兮地防着自己了,也乐得出去。
穿好衣服洗漱了一番,做到外头喝茶看书,等着小姑娘收拾好出来。
足足等了三盏茶的功夫,才见晋明琢磨磨蹭蹭地走出来。
齐王殿下早些年追妻的时候被磨了性子,等了这么久也不着急,甚至还愿意夸上两句。
见她找了一身自己最喜欢的鹅黄色,头发虽没有愈矩,仍梳的妇人发髻,却按着自己的喜好,簪了几朵绒花,很是自在的状态。
裴朗宜越发宽心。
他张口就来:“好看,像映在水面的迎春。”
他不是什么会赌墨泼茶的文人,来不了什么风花雪月,却也不是那般的粗鲁武将,做得出牛嚼牡丹。
裴朗宜自有不俗的审美,又能言善辩,夸起人来,深入浅出鞭辟入里,叫晋明琢有点羞怯的同时又有点惊讶。
要是换了年少时期的小王爷,早就说她墨迹了。
不过晋明琢还是晋明琢,她出身名门,父母宠爱,骄纵又自信。
异常的情绪很快就下去了,听到夸奖自然不会浪费别人的心意,她轻盈地握了握裙摆,随即扬起一个甜甜的笑,以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熟稔和略带撒娇的语气说:“我也觉得这么穿很好看。”
这下轮到裴朗宜惊讶了,好在他控制情绪的功夫炉火纯青,很好地压下去了,不叫她看到一点。
他也乐得看到她这模样。
早饭被鱼贯而入的婢子端进来,裴朗宜没有替她布菜,而是叫了绿云来。
他与她各吃各的,兴致盎然地看小姑娘猫一样挑食,手生嫩,又怕烫。
裴朗宜时不时逗她两句,叫她多吃一些,等到晋明琢被她气得气鼓鼓地不理人之后,又去放下身段哄人。
晋明琢明火执仗地跟他要求:“我想回我家。”
明明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裴朗宜却故意说:“这就是你家。”
晋明琢气还没完全消呢,捏在手里的勺子也放下了,正想跟他硬刚,却意识到自己周围的一圈人都依着他的吩咐行事,要是他不高兴,自己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但她却摸不准六年后的裴朗宜的想法。
他虽然看着还是喜欢惹他生气,可六年前的他也会被她气个半死,可如今的他实在太进退有度了。
除了爬树那次,晋明琢几乎没看见过他生气。
可晋明琢也不是什么软柿子的脾气,实在忍不下这口气,要是忍,也只能忍一半——
于是她小声地嘴硬地重复了一遍:“我想回家。”
裴朗宜闻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说:“院子里的那棵大海棠开花了,是难得的美景,你要是不着急,可以先去瞧瞧。”
晋明琢几乎以为那是拒绝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