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凤对此人有些好奇,若只是一个普通人,杀了人后,竟能若无其事将头颅放在家中,日日亲吻。
且还能如常卖猪肉,甚至将死者身上的肉分割好,每一天拿给那公子一块。
这该有多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又或者,有多大的恨意,方能做到如此?
*
柳凤和薛誉到的时候,现场已经布置好了。
雨虽然停了,可天气似乎没有好转的迹象。
依旧半死不活阴沉沉的,时不时打几个干雷。
大约是为了预防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绞刑架上方临时搭了几块挡板,只求别出任何岔子。
昌州州院狱的管营叫季盛铭,早已坐在监督行刑的大堂内。
大堂有些黑,没点灯,柳凤看不太清,只依稀觉得季盛铭似乎有些虚弱。
他年纪并不大,此刻却弓着背,似乎快要倒下。
薛誉和柳凤与他作了个揖,两人便也坐下。
“季管营,今儿这天真的不凑巧。”柳凤与季盛铭不太熟悉,见气氛有些尴尬,便起了个话头。
“是啊。”季盛铭来回搓着双手,似乎有些不安。
“这儿有些黑,我点个灯,不介意吧?”薛誉问道。
柳凤和季盛铭点点头。
片刻后,大堂终于亮了起来。
柳凤这才看清,季盛铭确实有些不适。
他双眉紧锁,额间冒出了些许冷汗,双唇发白,似乎还有些微微颤抖。
“季管营,你这是……哪里不舒服吗?”
“可要给你叫个大夫来?身子最重要,莫要耽搁。”
季盛铭虚弱地笑笑,“不必不必,多谢柳推司关心。唉,若真的应验,我怕是活不长了……”
“应验?季管营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盛铭却没有正面回答,他见时间还富余,抬眼看了看四下,并无其他人,这才放心说道:“昨夜我去州院狱见了牛利民一面。”
“他这人古怪得很,自打押入州院狱,便一直老实呆着,问他话,也不回答,就看着你笑。那笑渗人极了。我昨夜也是没办法,行刑前例行公事,去见见他,问一问还有什么未了心愿。”
“可这一问却把我给吓坏了。他问我他娘子可还在家中?”
“我答说你娘子早就被你杀死了,怎可能还在家中,休要说些怪话!”
“他又纠正道,娘子的头颅可还在家中?”
“那自然是不在了的,就算还放着,也早就成了一个骷髅。”
“他得知后,叹了口气,感慨回去也见不到娘子了。我见他总是扯远了话题,便又提醒他,若是有什么心愿,想吃什么喝什么看什么,尽管提,明日便是行刑之日,了了心愿好上路。”
“那他的心愿是什么?若他想见娘子,去了九泉之下自会见得。”柳凤说道。
季盛铭摇摇头,“不是。他说……”
季盛铭边说边回想,柳凤见他脸色刷白,半晌后,终于继续说道:“他说州院狱里的大家,以后一定还有机会吃上他杀的猪。说罢又抬头朝我笑。”
“柳推司,薛仵作,你们说,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柳凤摇摇头,摸不着头脑,“兴许,只是随口胡说吧?”
倒是季盛铭,有必要害怕成这样吗?
季盛铭却听不进,不住地摇头,“不不,一定是那个意思。我昨夜回去后,越想越不对,觉都没睡好。今儿一早起来,便又是这样的天气,大约是老天在提醒我了。”
“那个意思?”柳凤重复道:“季管营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他到了阴曹地府也会诅咒我们不得好死的意思啊!他一个将死之人,如何让我们吃上他杀的猪?不就是把我和今日行刑之人也一块儿带上吗?”
“我如今便觉得浑身难受,心慌,大夫也治不好的。”
柳凤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弄了半天,原来又是在封建迷信。
“季管营放心吧,若真的有阴曹地府,牛利民下了地府大约也会被他娘子追着偿命,还轮不到你。”
可季盛铭并没有因为这个玩笑感觉好一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眼见着离行刑的时辰越来越近,行刑台下也围观了众多的百姓。
“怎么还没来?”柳凤朝外头看了看,天色又黑了下来,得赶紧开始了。
“可要我去州院狱瞧一瞧?”薛誉问道。
季盛铭摆摆手,“再等等吧,正午时分也还未到。今日将牛利民押送而来的是两名狱吏,一名叫王大力,一名叫刘兵,他二人刚来州院狱没多久,许是较为生疏,便会慢一些。再给他们一点时间。”
柳凤点点头,只得又坐下。
外头又开始轰隆隆地打雷,百姓为了看个热闹,连雷雨也不在乎了。
终于,一辆囚车缓缓驶来,在行刑台附近停下。
站在囚车里的人,应该就是牛利民了。
因为有些距离,加之百姓围着他在丢烂菜叶,柳凤倒是看不太清他的脸。
只是看见了个高大的轮廓。
今日下了雨是有些凉意,可柳凤觉得牛利民一个大男人,穿得也太多了,整个人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似乎行动都有些不便了。
牛利民和两名狱吏的头上戴着斗笠,防着等会儿不由分说落下的雨点。
只见两名狱吏将百姓喝退后,打开囚车的门,将牛利民扶下了车。
牛利民的步伐有些疲软,也许是见到绞刑架,内心开始害怕了。
几人走近后,季盛铭这才起身走至堂前,他与其中一名狱吏对视后点点头,意味着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