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与血腥气久久不能消散,内室的窗子关的严,炭盆烧的旺,屋内挤作一团的人脖颈间纷纷渗出了汗。
交错的脚步,晃荡的裙摆,一盆盆血水端出。
沉寂无声蔓延着,床榻上的人面色发灰,老态的手只剩薄薄的一层皮,松缓地贴在骨上,被一双细腻白嫩的手紧紧握住。
梁温跪坐在榻下,将梁老夫人的手贴近自己的脸庞,轻轻的蹭了下。
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个动作,眷恋的汲取着往日的温度。
屋子暖烘烘的,但是她的手好凉。
大夫为梁老夫人掖好被角,缓声道:“梁县令,老夫人过会应该会醒,你陪她说说话。”
撂下这句话,他带着屋内的闲杂人等都走了。
内室瞬间空旷起来,梁温还是轻蹭着,如同受伤的小兽一般,企图通过舔舐来获取救赎。
空气不再流通,鼻尖的摄入越发稀少,灼热的气息像是会吃人一般侵袭着她。
她有点茫然,海蚀的剧痛麻痹了她的感官。
什么都想不起来。
明亮的眸子也蒙了层雾,将那个慈祥和顺的老人模糊掉,她被罩住了,罩在这片拥挤狭窄且密不透风的小天地里。
就在刚刚,她还满心欢喜的候在府前,期盼着他们将她至亲至爱之人带回。
但是她收到的,只是阖着双眼、面色痛苦的祖母,以及堆叠在一起送过来的梁府的人。
身上的大氅失了效用,停了的风雪在她心里下了起来,混乱的场景里她试图找回思绪。
但是她失败了。
一字摆开的马车,率先跳下几个守卫,护着昏着的人就往里跑,毫不停留,只是在路过梁温时留下怜悯、同情的目光。
可是她明明不需要,她想要的是那双含着笑,会站在她身后说成为她退路的祖母。
府上乱了大套,余下的马车上一具又一具人被抬下,熟悉的,不熟悉的,掺杂在一起,混乱了她的心。
她身体失了力,忘了腿上的伤,就这样一点点往前走。
走一步,摔一下,走一步,摔一下。
这条路,真的好长啊,长到瘸了腿的她怎么爬都爬不到。
秋霜看不下去了,将梁温丢弃的拐捡起递给她。
梁温置若罔闻,自顾自的往前爬,站起,摔下,又站起,又摔下。
明明是滑稽可笑的行为,却没人生笑,府上的人好多,多到梁温一路上见了数百个面孔。
他们目送着她,目送着这场无声的悲剧。
目送着梁温一个人走了好长好长的路,去接他们回家。
梁温空阔的院子此时摆满了白布,她站在院门口,视线在一个又一个上面落下。
她分不清那些白布下都是谁。
她也分不清自己是谁。
主屋的门紧紧阖上,门窗关的严实,梁温整个人扒在门上。
不敢进。
她不敢进啊。
这小小的一道门,像是要跨越生死的界限。
门开了,一盆盆血水端出,梁温被放进去了。
好苦啊。
祖母她年岁大了,吃的住苦吗?
她想开口问,但是却张不开,她挣扎,却挣不开。
脸颊处的指尖微动,梁温瞬间红了眼眶,跪着往前爬了两下。
双手不敢用了,只是轻轻的虚握着,张口,发出了微弱的气声:“祖母。”
“祖母,梁温在这儿呢。”
“孙儿在这儿呢。”
她开口的每句话声音都极小,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孙儿失信了,孙儿没去接您。”
“您睁眼看看我……我失信了,您罚我好不好?”
她放轻声音,像是哄人一般。
她的手肘硌到了什么,是碎了的佛珠。
梁温忙捡起,捧在手里,像是献上珍宝一般:“祖母,您看,您给我的珠串碎掉了,您好起来再给我一串好不好?”
“我不是故意弄碎的,是不小心,您不会生气的对不对?”
“您那么疼我,舍不得生我的气,对不对?”
床榻上的人没有丝毫反应,梁温渐渐也不开口了。
她怕祖母嫌她吵,不想理她。
她就守在这儿,将头轻轻枕在梁老夫人身旁。
屋内由明亮到昏朔,没人来燃灯,静谧的夜,只有她们二人。
苏瞿白带着人赶回来了,他赶到时李恪和常瞑河都守在屋外,满地的白,格外刺眼。
他没言语,只是靠近门窗站着。
隔着一道墙,他陪着她。
深夜,李恪和常瞑河也走了。
梁温院子的门被阖上了,追风和陈虎守在那里,谁都不准进。
急促的呼吸渐起,梁温瞬间抬头。
见梁老夫人胸膛起伏不顺畅,她伸手轻轻为她顺气,她的动作是那样轻。
血丝遍布,指尖颤抖。
梁老夫人不喘了,缓缓睁开了眼,混沌的眼没有焦距,唇齿念着什么:“温儿……温儿……”
梁温有些没听清,够着身子贴近,这才模模糊糊的听清她含糊的话。
是温儿。
梁温抚上她的脸:“祖母,我在,我在这儿。”
“温儿在这儿,梁温在这儿,孙儿在这儿。”
她有些急迫,但屋内实在是太黑了,祖母看不清她。
梁温慌张的起身,却被腿拖累倒在地上,迟来已久的泪瞬间滑落。
她挣扎着起身,有些崩溃,有些痛恨。
苏瞿白听到动静顾不上别的,推门而入。
梁温抬眼见他,尖利压抑的嗓音挤压出来:“苏瞿白,好黑啊,太黑了,我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