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壁上有棵树干不算粗壮的小树,斜着生长,而那树干上滞留了一双沾了血迹的手。
叶子上的水滴摇摇欲坠,最后滴落在梁温的眼皮上。
她昏厥过去了,但是双手还紧紧攥着树的树干不肯撒手,背后的衣袍被划破一道口子,嫩白的肌肤上浮现一道红肿的血痕,泥土混着血将伤口旁的衣料浸的肮脏。
山涧的寒气越来越重,雾气浓厚的三丈远都看不清东西。
立在断枝上的寒鸦偶尔发出凄清怵人的叫声,梁温嘴里发出闷哼声,薄薄的眼皮缓缓睁开,露出一双茫然的眸子来。
半条腿垂落着,小腿被细长却坚硬的枝干贯穿,又麻又痛。
她扭动身子向上蹭去,身上落下冷汗,但为了活着,她只能忍着痛,将自己从倾斜的平地边缘移到上方。
小树因她的力而四处摇晃,枝叶交迭婆娑作响,寒鸦被惊到展翅飞走了。
她用手撑起身子靠在岩壁上,岩壁的泥土簌簌掉落。
眼前阵阵发黑,她指尖颤抖着摸向怀里,掏出一瓶瓷盒和一把匕首。
手上有些失力,瓷盒和匕首差点没握住掉下去。
她抬手凑到唇边,用牙咬开瓷盖,里面有三颗褐色的药丸。
梁温仰头,将其中一颗咽下。
苦涩味儿在嘴里化开,但这跟活下去的希望相比显得是那样的无足轻重。
阴冷和潮湿裹挟着她,梁温额间发烫,面色潮红,唇色却发白起皮。
这种感觉,也能称得上是如堕阴曹了吧。
太痛了,像是烈火灼烧你的筋骨,海水挤压你的身躯。
但她顾不上。
小腿还在流血……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她松开一只握着小树的手,握住自己带伤且畸形外翻的腿骨,膝盖弯折,腿肚被牵扯到,剧烈的疼痛使得梁温呜咽的发出叫唤。
眼泪不自觉流出,全身痛的蜷缩到一起。
梁温忍住,指尖握紧贯穿小腿的枝干,用力向外拔出,鲜血迸溅成一道弧线,脏污的脸上瞬间多了几滴血珠。
她仰脖将嘶吼声咽下,缓了缓后用牙咬掉缠在匕首上面的布条,拿起匕首将腐肉剜掉。
眼前突然什么都看不清了,空洞的眼泛着红血丝,好半晌儿才恢复。
她用匕首砍下几截长枝干,又将衣角割成布条,伤口被还算干净的布条包裹。梁温又用布条将枝干和小腿绑在一起作为固定。
强撑着做完这些,她便失了力的倒下,匕首和瓷盒被她放回怀中。梁温就这样睁着眼,望着漆黑的天。
但她看到的其实不是天,而是被浓雾遮盖的夜。
也不是非要看天,只是她不能闭眼,不能睡。
这么冷的地方,她会失温的。
而失温,会死。
她不能死。
坠落山崖都没死,寒冷的夜就更不能将她的命收去。
困了,眼皮忍不住耷拉了,她就狠狠地咬一口舌尖。
就咬一点点,会痛,但也不至于造成太大伤害。
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梁温,你不能睡,还有人在等着你呢。
祖母还在等着你呢。
一想到梁老夫人,梁温突然偏头看向手上的佛串,那里空了。
她没动身子,只是用手在四处摸爬,最终也只在身体与崖壁的缝隙里找到一颗珠子。
但是,却是最特别的那个。
梁温摸到了珠子上面的凸起,好像是个温字,她之前不知道,也没注意过。
温字,梁温的温。
这是祖母给她的,护身符。
她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那个凸起,嘴角蓦然涌上笑意,清澈干净的眼睛里痛楚不再,而是满满的欢喜。
还好,她还是有人牵挂的。
不仅是梁老夫人,梁温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道身影。
元宝、符杳、符文华、符老头、牛青、元岐……还有苏瞿白。
脑海中的画面定格了,他的身影挥之不去。
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那日的大雨,苏瞿白递给她的披风和汤婆子,马车里真的好暖和。
怎么会想到他呢?
梁温自己也不清楚。
梁温就这样扛着,分不清日夜的扛着。
三粒药被她完全吞下,腿上的腐肉也剜了一次又一次,但她已经不会痛了。
感受不到,身体冻的僵硬,眼睫和眉毛生了一层霜。
她不允许自己闭眼,就怕一闭上就睁不开了。
恍惚的睁开眼,琉璃般透彻的瞳孔有些涣散,旁边垂落的的藤蔓轻轻晃动着。
梁温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死了吧,眼前都出现幻觉了。
黑色的身影缓缓落下,藤蔓的晃动变的剧烈,她微微仰脖,和那双熟悉的眼对上。
那双眼,真的好像苏瞿白。
黑黑的,沉沉的,每当你望去,整个人都要掉落进那幽幽的漩涡里。
她唇齿翕合,却没有丝毫声音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