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瞻也一如既往地充耳不闻,对龚夫子,他实在有些生厌。
一直到散学,魏元瞻把书册丢给兰晔,站起身,大剌剌地走了出去。
盛星云早从明德堂逃脱出来,守在离开书院的必经之路上等魏元瞻。
眼下看见他,十分亲热地踏步过去,勾了勾他的肩:“哎,你还去找雪南先生吗?”
“去,怎么不去?”
“可人先生说了,他不收徒。”盛星云瞄他两眼,见他面容无异,将琢磨许久的疑惑问出口。
“你上次把那姑娘送哪去了?你是真认识她,还是蒙雪南先生的?”
倏闻他提起宋知柔,魏元瞻一双长眉立即颦蹙,下意识里,他总认为自己不该同她有任何瓜葛。过了半晌才说:“我没蒙先生。”
“哦?那她是谁家姑娘?”
魏元瞻古怪地瞥他一瞬:“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打听不得吗?”盛星云眨一眨眼睫。他那副神情,浑像他隐瞒了他什么,要一探究竟。
魏元瞻有些烦了,玄英缎靴踩在古朴的青石板上,他推掉肩头的手,冷淡道:“宋府。”
盛星云反应一会儿,快走两步追上他:“哪个宋府?”
京城还有几个宋府?魏元瞻懒怠回应。盛星云挠一挠头,宋家姑娘他都见过,也没有年纪那么小的一个呀。
一面走着,他兀然想起什么,眼皮忽地撑大几许,似有所悟:“她是宋祈羽的……”
他嗓音犹低,不多时,面上升起一丝讥诮的笑:“宋祈羽如此护短,也不知对待一个半亲的妹妹又是如何。”
魏元瞻没做声。
盛星云在宋祈羽那吃过苦头,提起他,口吻难免有些不悦:“你不觉得他……”
“他是我的表兄。”在他后面的话脱口之前,魏元瞻抬眼将他打断了。
二人眸光短促地相衔一刹,盛星云闭了嘴,折上廊庑。
阳光自檐外倾下来,漏在少年身上,仿佛涂抹一层烟霭。二人一前一后走着,离得近,袖摆不时摩擦。
盛星云侧过脸,忍不住悄觎魏元瞻。未几,他小心道:“你生气了?”
闻言,魏元瞻眉头舒展,回过神,望了他一下,随即轻笑:“怎么可能。”
“我就说吗,你怎会因为他恼了我。”
盛星云松了口气,又问:“你方才在想什么,这样入神。”
“我在想,龚夫子。”
听见这个名号,盛星云的眉毛嫌恶地拧了起来:“龚岩?”
魏元瞻驻足,自廊庑转角看过去,再进一道门,便是书院夫子处理公务的求墨斋。
魏元瞻回府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门下的灯笼轻轻飘曳,投出一圈一圈澄黄的影。
他跳下马车,将拿回来的木雕在掌心把玩着,唇边洋溢一抹志得的笑。
刚踏上台阶,他的脚步慢了,目光盯着前边鸦青色道袍,脸上的笑容随其行近而一点点消逝。
少顷,那道袍的主人走到跟前,没和他开口,只是垂眸睇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
魏元瞻回身注视片刻,转来问门上小厮:“父亲回了吗?”
小厮说没有,魏元瞻眉宇一压,跨过了门槛。
许月清不喜欢他舞刀弄枪,哪怕是玩意儿,她也觉得刺眼。
魏元瞻在进门前就把木雕交给长淮,随后挂点笑,同许月清行礼。
“回来了。”许月清将他一打量,叫婢女搬根凳子给他坐。
魏元瞻知道她有话说,收起眼底散漫颜色,恭敬地挺直腰板坐了。
许月清也不过问他在书院干的好事,直接道:“你与盛家那小子还在来往?”
听了这话,魏元瞻脸上显然有些不满:“母亲,他叫盛星云。”
许月清淡然笑了。商贾之子,她才懒得去记。
但她再嫌弃一个人也不会做在明面上,这大概是他们许家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有时候,魏元瞻瞧宋祈羽也是如此——冷漠,寡情,缺少一些人味儿。
“以后亭松书院,你便不必去了。”许月清说。
魏元瞻腾地站起身,傲慢矜贵的少年,谈及鄙厌之人,话语里有种盛气凛然的味道:“为什么?是龚岩那个老匹夫……”
犹未说完,许月清轻飘飘地掐断了:“不是他。”
闻他出言不逊,她身为长辈,本该循循教导,可她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语气是和缓的。
“你在家塾进学时,总是念起你的祖父,我跟侯爷怕你伤怀,这才叫你去了亭松书院念书。今番想想,却是我跟侯爷舍近求远了。”
许月清微微一笑,提醒他:“你姨父宋家也是阀阅朱门,家学渊源,世宦书香。虽然前些年是冷落了,可现今光景复明,要教你,没什么不够的。”
魏元瞻脸色极差,举止却不敢鲁莽,才要张口,许月清将茶杯撂在案上,“嗵”的一声。
“等侯爷回来,我会与他商量此事。从今往后,你就上宋府去,与你表兄妹几个一块儿读书。”
是命令,不容他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