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护送她们上京的共有三人,说这话的是为首那个,窄面浓眉,看似不好相与,实则顶顶和善。方才在马上斜垂眼睛,见她面容憋闷,眸光却四处流转,计较片刻,为她活动筋骨打了一个由头。
知柔原本心情还有些低落,听他一问,旋即偏头去看林禾。她犹豫半晌,下颌略微一点,当作应了。
小姑娘一张清丽的容貌总算绽开,笑嘻嘻地告声好,然后三两下翻出马车,由随行的婆子在旁牵着。
林禾生性谨慎,不放心叫知柔离开她的视野,遂打起一角车帷,心想等时候差不多便唤她回来。
是日天清,风过处衣香尽送,知柔一路走一路四顾,到得一位货郎担前,像看上什么,悠悠停足。
街上行人多,应吆喝声前来的却少,那货郎见她走近,笑脸招呼:“小公子瞧瞧,这些都是南地来的新样式。”
知柔在外常作男孩儿打扮,兼其年齿小,鲜少有人能看出她是个姑娘。
观她瞅着自己腰间挂的小木刀,扯下来一笑:“小公子眼光毒辣,这柄木刀可是永州名匠长春先生所制,前几柄都叫人高价收了去,小人这儿独剩一把。您若看上了,我便宜与您,您再多挑挑别的把式?”
一席话说得漂亮,知柔歪了下嘴角,身旁的婆子微拧起额。
这是城中商贩一贯的作派,看她年纪尚幼,穿着又不十分富贵,哪懂甄别呢?便不顾夸大其词,欲将东西哄卖给她。
知柔是喜欢那把木刀,但也不笨,牵唇笑了笑便欲开口。却不知哪里突然冒出一群乞儿,从她身后拥堵而上,一边吵一边推挤,登时将她与婆子分散了。
她情急回首,怎想又遭人一搡,脚跟未踩稳摔了下去。
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像是跌到谁身上,擦了骨头,皮肉隐隐发酸。
未几,身下有人开口,是个少年的声音。
“起来。”
吓得知柔赶紧起身,适才滤掉的排揎也在此刻回归耳畔——
“哪来的小孩儿,竟有胆子往我们爷身上撞!”
她抬头想要解释,即见少年抻抖衣襟,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旁边随侍见状,住了嗓音。
少年瞧着略长知柔几岁,穿的纱罗圆领袍,足蹬皂色皮靴,模样英挺,一双眼蓄满轻慢。
对视上的那一瞬,知柔脑海中砰然浮现两字,“贵人”。
急忙折颈与他赔礼:“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方才有人推了我一把,哥……”
及此又倏然哑声,举起脸,用打量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神情紧张:“哥哥,你摔坏了吗?”
少年看她如此,抿了抿唇,心情稍微平复了些,可背上火辣的滋味一时难以消除。
“贵人”不说话,上下扫她几眼就偏过头。
那随从领会,上前一步冲她道:“行了,你走吧!我们爷不与你计较。”
知柔眨巴了下睫羽,仿佛没料到这桩事能如此容易揭去,但既然人家不怪,她就承情吧。于是笑一笑,道声谢谢,接着飞快转身,着急地朝原路跑。
少年这才拢起眉,反手够到后背,指尖触及哪,哪就生疼,不由咬腮。
他身边的随侍见了,忙弯下腰,把他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打量个遍:“爷哪里疼?我带您去医馆上药吧,否则让夫人瞧见,又该说您了。”
说到此处,口中声调一矮,怨怼起方才那个冒失的:“真不知是谁家小子,在外连个看管嬷嬷都没有,不长眼地撞上来。”
少年说不碍,“没那么娇气,回去让长淮帮我看看也就够了,母亲发现不了。”舒展肩膀,手把袍子一拍,遽然察觉扣在腰间的玉佩丢了。
稍加思索,慢慢垂下手,脸色很有些不悦。
他转过头,看向长街。
人群熙来攘往,车马流动,那抹衣影就像一尾鱼,几下便要挣脱不见。
记起方才,小孩儿一身乖巧地立在他跟前,语气诚挚。少年嘴边忽然露出一点失笑的弧度。
“把他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