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事结束的当晚,玉怜脂就住回了珠玉院。
先前从珠玉院搬回西院费了两日,这次再回去,却只几个时辰就搬完了。
王老太君生怕自己的病不能快速好全,命令谢滨将西院的人手拨了不少出来,务必当天就把玉怜脂挪进珠玉院里。
珠玉院外头加派了护卫,伺候的下人们进出都要尽量减少,润安堂还派人传了话,说每日都会派人过来查看玉怜脂经书抄写的状况。
每日供进小院的吃食更不用说了,都是些清汤寡水的素膳,院子里的小厨房是能开火,但送进珠玉院的食材也都是素的,糖油的配量减到最低。
珠玉院的下人们要想吃荤腥,必须得出院子,等着西院送食盒来才行。
原本跟来府里的玉氏旧仆有三十来个,但清晖道人说沐浴斋戒是苦修,不能太多人侍奉,留些必要的就行了,免得人多气杂,乱了道法。
王老太君便说只许五个跟着进去,谢滨咬定了不肯,最后各退一步,带了一半,十五个人。
玉怜脂关进了珠玉院里,日日手抄经文到深夜,每回润安堂的人进珠玉院查看,都是找不出任何错处的。
回禀的时候,也只说:“玉姑娘抄经文甚是用心,奴婢们入夜了过去看,姑娘一日便能抄许多,手都是抖的,眼下都青黑了。”
回话的时候,王老太君面上总算有些满意的神色,挥手让人下去,过后要更仔细地盯着。
而正陪在旁边的安平伯夫人倒是柔声说了两句“别让那孩子太辛苦,她身子素来娇弱”云云。
王老太君听完一声嗤笑,什么话都没说,眼神却已经表了态。
安平伯夫人自然也没再说下去,只笑着摇了摇头。
本来就轻飘飘没什么分量的劝言立刻就被抛到脑后,像是从未响起来过。
到了抄经的第五日,午时,珠玉院急急递了信出来。
玉怜脂连日不眠不休地抄经文,病倒了。
珠玉院的人立刻跑到西院,要请玉氏药堂一直照料玉怜脂的女医进来看诊,说那女医最知道玉怜脂体质,医术最精湛不过了。
王老太君知道了消息,当然不肯,让人传话说府里有大夫。
然而这回谢滨却先斩后奏,派人一匹快马出了府,大半个时辰就接来了人,直接送进珠玉院里。
珠玉院外头润安堂盯着的人还想拦人,但谢滨亲自到了院门外边,站在最前头的小管事刚想劝阻,就挨了两记狠怒耳光。
高大夫人也迈入了许久不进的润安堂,劝说玉怜脂要是不能快点好起来,后日不能焚经、大后日不能诵经,岂不是耽误了大事。
她说的有理,加上世族彼此之间的三分情面,王老太君不情不愿点了头。
…
房门紧闭,屋子里弥漫着药气。
玉怜脂慢慢饮下药,倚靠在凭几上,身上只穿了薄软的寝衣。
“姑娘要唤我进来,如何不使得,谢侯给姑娘留了暗卫,姑娘只消说一声,让他们配合着,我夜里秘入侯府便是了。”段素灵将药碗接过来,皱着眉沉声。
玉怜脂轻笑一声,摇摇头:“那怎么能行。”
“那些暗卫就是他的眼睛、耳朵,寝屋他们不能靠得太近,听不着什么也就罢了,但在外头明面上,我做什么都得小心,否则哪天一个不慎,又让他起了疑心也说不定。”
让暗卫秘密送段素灵进来,且不说她这样安排事情不符合她平日示人的形象,且如何解释让段素灵暗入侯府的动机?
还不如小病一场,夸大点言辞,顺理成章就把人请进来了。
更何况谢砚深虽然说留了乔诚给她,但这些日子,乔诚给她诊脉都是小心避着人,煎药的药方靠暗卫传递,侯府的人并不知道主院的大夫一直照料她的事情。
如今她被软禁在珠玉院,乔诚就彻底来不了了,她的身体还是要段素灵来多照看几日才稳妥。
段素灵脸色阴沉:“镇北侯此人确实疑心甚重,已经怀疑您许多次了,在京城里不是长远计,也不知道还能瞒多久。”
“我们如今也只能争时间,赌天命。”玉怜脂淡然说。
冬祭的事情,只要李贤娘的胎还没落地,赵阿京就不会吐露半个字。
李贤娘因为早年受了大罪,身体其实并不适合生育,即便胎儿月份大了,也还是不稳当,难产的几率更是比寻常妇人高出数倍,一丁点惊吓变动都受不得,情况如同火上悬丝,随时崩断。
但再难生,李贤娘也不可能拖着永远不生,一旦胎儿落地,李贤娘也平安之后,赵阿京的嘴封不封得住就难说了。
谢砚深先前下了令,李贤娘现在困在谢氏庄子里,有人看守着,钟府的人接触不到她,但她的身契始终在钟府手里。
万一哪天赵阿京扛不住焦田庄的苦役折磨,又知道妻儿在外过的如履薄冰,起了将功折罪的念头,想用秘密换谢府庇佑妻儿平安温饱,顺带报复她,把冬祭的事情全抖落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她们最好在事情败露前想好退路,一旦有事发的可能,立刻提前离开京城。
但,此时还不到时候。
玉怜脂倾身过去,肃声问:“前段日子我让嬷嬷传信,要阿姊查的事情,如何了?”
谢滨隐约透露出两江疑有大事发生,她传信让段素灵查探,多日过去了,总该有些进展。
段素灵立刻回道:“我们的人大多都安插在品阶低的官员府里,做些外院杂活,我又寻了京城里的游侠乞丐,探听了这些日子,才有了点眉目。”
“说是陛下下旨,把原先刑部的一名官员下了狱,那名官员前段日子曾经领命去了两江,正好是两江武库署和军器监官员出事之后的日子,应当就是去查此案的,我已经传信给吕二当家,看看是否属实。”
“果真?!”玉怜脂眼中盈亮起来,坐直了身子,强抑着激动,
“那,可知道他如今下狱是为了什么缘由?”
若是因为要重翻旧案,那就可以确定一件事——皇帝有肃清两江的意思。
皇帝起这个念头,很有可能是知道了两江藏着猫腻,更甚者,已经知道了两江和承王之间的关系。
若是事情顺利,两江和承王勾结之事暴露,离她大仇得报,就近了很大一步。
然而段素灵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尚不知,还需要时间查实。”
玉怜脂顿住一秒,复又平下气来,唇角带笑:
“不打紧,阿姊能带回来这个消息,我已经很高兴了。”
段素灵看着她强撑着笑的苍白脸颊,又想起进来前关嬷嬷的言语,眉心皱得更紧:
“外头的事有我在,姑娘本来安心等着消息就行了,可现下您却在这里受这样的苦楚。我方才进来,关嬷嬷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姑娘,那安平伯府必定是要害您,您也不能一直顺着啊。”
玉怜脂撑着侧颊,笑得深了些:“我哪是要顺着,这不就让人请了阿姊来吗?”
段素灵眼中微闪。
玉怜脂幽幽道:“阿姊,那安平伯夫人同云山观的监院交情可不浅哪。”
清晖道人轻易不出云山观,这次来侯府,说是感念谢氏一脉代代忠义护国,安平伯夫人又极为虔诚,所以才来一试。
但这样的鬼话,她可不信。
她瞧得真切,那个老道分明就是供安平伯夫人驱使。
“前些日子,他带我去云山观祭拜过阿爹阿娘,”玉怜脂轻声说,
“我估摸着,是安平伯府知道了这件事。”
“什么?”段素灵睁大眼:“姑娘和谢侯的事,暴露了?”
玉怜脂摆摆手,满不在乎:“不用慌,她们不敢戳破的。”
一则,安平伯府没有证据,若想证明,便只能让云山观接待的道士亲口说出来,可这样一来,如何解释为何云山观独独把消息透露给了安平伯夫人?
二来,要是这层窗户纸真破了,她们拿不准谢砚深是会放手,还是正好顺其自然,将她迎入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