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污渍被牢头粗暴擦掉,朱二杆半死不活地睁着眼,看见一道素白身影从牢外进来,穿着锦裙,竟是个女子。
牢外的人全部退出视线范围,只有身形秀丽的女郎立在肮脏牢狱之中。
她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像一道突兀照入污泥地里的月光。
朱二杆看着眼前的女子慢慢揭下帷帽,真容映在火光之下。
看清那张脸的一瞬间,他猛地睁大眼,喉中发出朽木断折一样的呜咽声音。
“你认得我的脸,是吗?”玉怜脂表情很平静,看向刑架上的人,“当年在丹阳山道上,你是不是见过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人?”
朱二杆艰难地喘气,几乎不敢回答。
他当然记得这张脸,一张美丽得惊心的面容,哪怕只是一瞥而过,也能让人过了多年还无法忘却。
“你是不是见过?”她又问。
这回朱二杆终于反应过来了,僵硬地点头。
“那是我的母亲。”女郎轻声说。
想到当年山崖边那个女人被逼死的惨状,朱二杆忍不住发抖:“小,小姐……你母亲,不,不是我杀的……”
玉怜脂的眼神空洞,声音却很柔和:“你不要害怕,我只是想问你,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问完我就离开。”
“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但你是亲历者,只要你告诉我当年我父亲母亲是被谁杀的,怎么杀的,我用我的性命起誓,绝不杀你。”
朱二杆深呼吸好几下,最后颤抖着点头:“好,好,我说,我说——”
地牢之中,些微声响都会被放大。
昏暗中,牢中的人都听了一段惨烈的往事。
春寒还未消退的三月,一群为财而来的亡命匪徒在金陵郊外的丹阳山上截下了一个商队。
商队的主家看着他们手中明显不是民间所制的精刀,愿意舍财保命,贼寇也知道杀人灭迹麻烦得很,便让车上的人都下来,躬身闭眼下山,留下财物。
但马车上下来的主家妇人,面容黢黑,低眉敛眼,却引起了某个贼首的注意。
那是个在妓红堆里混出来的玩意儿,不动声色站在一边,在妇人路过的时候,一把泼上水,旁边要阻止的人全被拦下,几秒,清干净她的脸。
妇人露出的的容貌让人心摇意动,几个贼首不由分说,要把人留下,甚至当场就要逼迫她。
商队的主家爱妻如命,当然不肯,冲突之中,最先动手的贼首压不住常年杀人养出来的凶性,一刀捅进了主家的腹中,下一瞬,虎风寨的人也跟着开了杀戒,惨叫响彻天际。
妇人看着被害的丈夫,痛彻心扉,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与速度,猛然拔下发髻上的利簪,狠狠插进了那贼首脖颈之中。
而下一刻,另一把刀从背后斜过来,刺穿了她的胸膛,那一刀,瞬间杀死了她。
此时被捅伤的主家竟然还没有死,痛苦暴烈的怒吼之中,推开了被发簪杀死的贼首,紧紧抱住妻子。
他腹部的刀被压着刺得更深,他却丝毫不惧,回光返照之际,用两只手,硬生生握住妻子背后的刀,相拥向山下坠去。
……
“我,我只看见这么多……”朱二杆咽着口水,再三苦求,“小姐,您母亲真不是我杀的!是三当家!他是大当家的亲弟弟,大当家有大人物保着!他们肯定还没死!”
“冤有头债有主,我,我当时,我,我没动手!”
他是没杀那妇人和她的丈夫,他只是跟着杀了那支商队的其他人。
素白衣裙的女郎面容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眼中赤红,最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朱二杆松了一口气。
她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新的枷具,向前走两步,放到他的口边。
少女的动作很慢,木着脸流泪,全然不像牢头那样看起来恨不得一拳打死他。
她自己说的,问完,就走。
朱二杆张口咬住枷具,女郎小心地帮他把刑具绑好。
随后,看着她往后退了一些。
……
颤抖着叙述案情的声音消失了,狱卒和护卫们立在拐角处,垂首不敢多看,只有站在最前的男人,目光冷寒,直直看向监牢的方向。
寂静只维持了一会儿,一声恐怖却像是被什么堵着的惨烈嘶叫爆发开来,让所有人都震得面色惊变。
而披着兽氅的男人已经疾步到了监牢外。
谢砚深眸中阴沉疑愕,定定看着牢中那道纤瘦的背影。
刑架上的人已经痛得昏死过去,疯狂的挣扎过后,肢体痉挛扭曲,几乎不成人形。
玉怜脂举在身前的手终于动了,颓然松下,沉而大的空木盆摔在地上,残余的盐水溅出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