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提段素灵训起人来连珠炮似的,她不激动,但语速非常快,字字清晰有力,句句往人心窝里戳。
刚刚发现他没看住玉怜脂,上来就一句“听说你是军中将官,敌兵压境时是不是谁想开城门出去溜一圈你都冲在第一个点头哈腰把人送出去找死”。
他还没反应过来,后头一句接一句,从他不谨遵上令是为摇摆不忠说到他拦不住人是为蠢笨无能,教训完他又开始指桑骂槐,骂的是谁就不用说了。
偏偏他们在玉姑娘的事儿上还真没理,他反驳都反驳得有气无力。
真是该死!
谢砚深无视福明充满怨念的眼神,转头看向满脸写着有话想说的乔大夫:“有话就说。”
乔大夫呼出一口气,然后凑近了,低声说:“侯爷,这……阴虚之人,尤其是女子,肝郁化火,心火妄动,故而有久病或思虑太深之人淫-意更重的说法,此时更应滋阴养肾,不宜泄耗。玉姑娘年纪尚小,难免不知轻重,喜爱与您亲近也是常理,但您得时常制约,不可事事都随姑娘胡来……”
谢砚深斜睨他,并未言语。
乔大夫冷汗直流:“当然……若是适当……也有好处……”
“我不会趁人之危,你照看好她就是。”他冷冷抛下这一句,转身往院门处而去。
————
玉怜脂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夜色染天,点了灯,段素灵正坐在一旁的贵妃榻上,翻着医书。
“阿姊。”她轻声叫她。
段素灵抬起头,连忙走到床边,为床上的人诊脉。
片刻后,松了一口气。
“姑娘,你怎么总是不听话……!”她把她的手放回被下,忍不住沉声斥道,“你再这样下去,就算有镇北侯送来的好药,也补不回一半!”
“阿姊别气呀,”玉怜脂笑眯眯地,“那日只是吐得血多了些,但总要不了我的命,不是吗?”
“阿姊的医术我最放心了,那个乔大夫不也没查出来什么。”
“重病”的那一日,她的确服了两枚红丸,吐了血,病了一场。
但……凶险到极致的脉象,有一半,要归功于段素灵的银针。
半真半假,才唬得住人。
段素灵看着她毫无悔意的脸,生气又无奈:“血为气之母……!”
“好了好了,”玉怜脂连忙半起身,安抚她,“我知道阿姊是为了我好。”
段素灵皱眉:“如今姑娘想做的事已经做到了,往后便好好养着,镇北侯爱重姑娘,有他的助力,姑娘的心疾说不定真有法子治好。”
玉怜脂垂下眼:“……阿姊,我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到。”
她唯一想做的事,只有复仇。
“可是,姑娘不是说,镇北侯亲口答应您,会为您找出凶手,替您报仇的吗?”段素灵有些激动,“镇北侯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更何况他是在族地里用爵位发的誓。”
少女撑起身,靠坐在床上,眼神平静:“他是发过誓,我也知道他不是轻诺寡信的小人。”
“那——”
“可是阿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知道我的仇人是谁,他还会这么斩钉截铁地说,一定尽全力为我办到吗?”
段素灵顿时低下了头,面色复杂。
“我求他答应我为我报仇,只是不想显得临终嘱托太假。”她缓缓说。
谁都知道她双亲尽丧,凶手还逍遥法外,这是她摆在明面上的执念。
如果她真要死了,怎么可能不托付这件事,做戏就要做全套。
但她从来没有寄希望于一句轻飘飘的誓言,无论发誓的人是谁。
“人的心是会变的,更何况,他再怜惜我,再喜爱我,也不过是男女情爱,可若是涉及到争储,搭上的是整个谢氏。他是对我有情,但他难道和王老太君就没有母子之情,和滨叔就没有手足之情,和嫣儿霖儿就没有叔侄之情吗?”
“既然都是情,难道就因为他发了誓,我就能胜过整个侯府?”
“我需要他的愧疚,但要是把所有的希望都赌在这份愧疚上,赌它会不会改变,赌它够不够分量,和自取灭亡没有任何区别。”她的手压在凭几上,半敛细眉。
“我说过,我要的是他不得不去做,而不是他心甘情愿去做,两者有何不同,阿姊可明白?”
段素灵闭了闭眼:“是。”
玉怜脂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放低:“……阿姊,他对我很好。说心里话,我也不是丝毫不心悦于他。”
谢砚深位高权重,相貌俊美,为人持重恪礼,待她更是如珠如宝,换做是谁,也不可能不动心。
她亦是凡胎俗子,做不到无情无欲,情天孽海,总有几分意动。
“但……也只是如此了。”
轻泠尾音飘忽散入空中,没有再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