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忽地传来少女疑惑的问话声:“嬷嬷?”
声中夹带着丝丝吴侬软语的音调,并不突兀,反而甚是勾人。
那乌骓马上的男人瞬间被吸引到了马车这边,开口道:“马车上是何人?”
他音沉,带有断玉碎金之感。
关嬷嬷一扭头,急忙起身,步到马前俯首答道:“回侯爷的话,我家姑娘受谢滨大人相邀,来府中作客。”
谢砚深没有应她,只冷盯着马车。
他身后圆眼怒目相的蓝袍侍从则先一步下了马,大踏步走到关嬷嬷面前,道:
“既是镇北侯府的客人,就请下来见个礼吧!”
这侍从声量不小,玉怜脂在马车中自是也听到了,少女不可察地挑了挑细眉。
不想刚到这侯府,最先拜见的不是收留她的大房夫妇,而是这位传闻中铁腕专行的侯爷。
她理了裙摆,开口唤人:“嬷嬷。”
守在马车旁的关嬷嬷心领神会,小厮们抬了踏凳,候在马车旁。
小门“吱”地打开,绣帘掀起,少女雪白纤细的手伸了出来,被老妇人稳稳扶住,身子探出,慢慢下了马车。
行动间可见其身姿袅娜,神色淡淡仿若姣花照水。
玉怜脂踩着小凳轻巧落了地,回身莲步轻移,到了乌骓马前,向马上男子行礼。
“给侯爷请安。民女初来乍到礼数不周,请侯爷勿要见怪。”少女嗓音犹泠滑润,胜过百灵。
谢砚深利落下了马,听见她问安也没有立刻回话,沉默着看向她。
原本慢抚手上虎骨镶玉扳指的指尖一顿,面色如常。
后头牵着马的几名护卫却都忍不住眼中惊艳。
眼前这个瞧着娇滴滴的小娘子着实是好颜色。
软披风下的织金粉裙裹着娇娆身段,一双桃花眼尤为水灵,眼尾有一点小小美人红痣,白俏的鹅蛋脸滑腻可人,娇妍绝伦。
江南水乡多佳人,果真不假。
“起来吧。”片刻后,终于开口。
听见他发话,玉怜脂缓缓起了身,醇谨自如。
诗传词唱,苏杭女子多静娴柔顺,她从小江南金玉堆里长大的,性子不该有例外。
自己还从未见过王侯,玉怜脂想。
她见过的最大的官是苏州城里的前任知府大人。
那是个老古板,胡子长长,枯树皮一样的脸。
都说北方男儿狂傲,多的是五大三粗如虎凶暴的汉子,习武的尤甚,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少女探究的视线从下往上慢慢移去,祥云银织的玄色靴,再往上是繁复暗纹的官服下摆,窄腰,宽肩,她正正朝前望去,竟见不到男人的脸。
他比她高许多,仿佛伸手一抱,就能轻松将她锁在怀里。
玉怜脂飞快抬头扫了一眼,看清了面前男人的模样,也瞧见了他正沉沉盯着她。
养在深闺的小娘子极少见外男,玉怜脂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心中有小小的惊讶。
原来,京城里的侯爷是这副模样。
一点不粗犷,反而生的极好,看着活龙鲜健,清肃正派。
他们离得有些近,即便隔着衣衫,玉怜脂也能感受到男子健壮肌体若有似无的灼热,难免有些不适。
“你是苏州来的玉氏?”玉怜脂听见他问。
想来是谢滨提前在府里报备过。
她轻轻点头:“是。”
“叫什么名字?”
“……怜脂。”
谢砚深没有动,声音沉冷:“哪两个字?”
尽管他与她的距离很合规矩,但他说起话来,就仿佛贴着她的耳朵。
热气熏痒,少女圆润润的耳垂染上了绯色。
玉怜脂静默一瞬,随后抬起手,她细腕上戴着双镯,右手将外头的那只脱了下来,掌心托着,递到男人面前。
“在镯子里侧刻着,侯爷可一观。”她顺从应道。
谢砚深不置可否,默了一会便抬起手来。
当他的大手与她玉质般皮肉接近时,玉怜脂才惊觉,天下说传北地男子桀气烈力并非作假。
这只蜜色趋深的大手尽是陈痂,青筋盘结,而她的手白皙细滑,与之相比,如兔搏狮。
她又想起长久以来百姓相传之言。
昔年,现镇北侯承亡父之志,横扫塔碌、金轲、尨钴鞍……清戮北境关外众异族,勇冠三军。
一柄寰陇沉枪,运如神兵,风峡关之战中,他瞬息之间便挑杀金轲国悍将孤安恭之首级。
眼前的这个男人,只是面容萧肃清俊,其身如抑眠之虎狼。
谢砚深将玉镯握悬于空,定睛看去,他目力极佳,霎时便看见里面雕刻的两个小字。
——“怜脂”。
她的名讳。
男人依旧平静,看完之后,将镯子又放回她的手里。
随后朝她淡淡点头,不等她说话,开口吩咐周遭的下人:
“伺候姑娘入府安置。”
“是——”
玉怜脂重新戴好镯子,抬眼间便与他冷锋般眄视撞在一处,她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复又低首不言。
谢砚深收了视线,再未看她,转身便快步入了角门。
群马均被牵入府,地上奴仆如释重负,纷纷起身。
这便算是过了来京后的第一道坎。
关嬷嬷快步到了她身边,仔细打量,见玉怜脂无大碍,才放下心:“姑娘,咱们走吧。”
少女白细的手指悄悄滑过腕上翠镯,上面好似还留着男人炽热的体温。
“好。”
女儿家脂泽花钏之流若近了男子气息,倒真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