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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丁一搬家后,陈烨第一次到她家。本来在门口犹豫,自己要不要进去。倒是丁一先开了口:“这是鞋套。”
那他也不推脱,套上后进了丁一的房子。
这里比之前名尚的屋子还要大一些,只是装修相对老旧一些,但也足够居住。
陈烨自打进门起,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那个柜子。里面放的东西他都认识,那是他之前为丁一选的生日礼物。
原来她还留着。
“这柜子大小刚刚好可以放下这些。”丁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发现了陈烨在看什么,也没想着掩饰。
“摆的挺好的。”
陈烨收回了视线,转身在沙发上坐下,换了话题:“那车要拿去修,你如果不敢开,就喊我开过去。”
“总得自己慢慢适应。”丁一拒绝了陈烨的好意,她决定再请一段时间陪练。
陈烨想起她今天的状态,隐隐有些担心:“如果实在过不了心头那关,就不要勉强。”
本来还低着头摆弄衣角的丁一,倏地抬起了头。她有些好奇,陈烨怎么知道自己有心理障碍。
对上了丁一探寻的目光,陈烨随手拿起了桌上的一粒糖果,手指捏着包装袋,发出细小的嚓啦声:“胡乱猜的。”
丁一没有作声,也剥开了一粒糖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圆球形的硬糖块在口腔里打转,沉思良久,开了口:“我爸之前因为出车祸,截肢了。”
说完这句后,就没有继续往下。她想看看,当陈烨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残疾人时,是什么样的反应。
“你在现场?”
丁一摇摇头:“出事的时候我不在,从车里抬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
陈烨不动声色地往丁一那边挪了挪:“虽然截肢了,但叔叔的命保了下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摆弄着手里的糖纸,丁一的视线一直落在沙发边的一个玩偶上:“你知道吗,我当时表现得很难过,但好像一直有另外一个我,从身体里出来,在半空中看着那场混乱,然后拍手叫好。”
丁一目光始终没有收回,仿佛穿越了时光,又回到了当年的车祸现场。在痛哭的背后,还有一个感到开心的自己。难过是真的,但兴奋也是真的。丁一现在还能回忆起,那抹兴奋,似乎沾满了血。她没有去看陈烨的表情,自顾自地说着:“其实我和我妈都感到庆幸,他截肢了,就不能随便打人了。我这么说,你一定觉得我是一个可怕的人吧,自己爸爸出车祸了,居然还感到开心。”
这层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被她生生撕了下来。伪装披得太久了,都和皮肉长在了一起。丁一觉得自己这时候一定丑极了,半人半鬼,一半和常人无异,另一半鲜血淋漓。陈烨也算是看到了一半真正的自己,拥有着破碎的家庭,还有邪恶的内心。
然后,他就会慢慢远离她吧。没人会喜欢一个,心理扭曲的人。
“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不是吗?”陈烨在听她说话的时候,剥开了一个橘子,塞了一瓣到丁一的嘴巴里,“你现在起码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车祸过去了,打人也过去了,现在比以前在一点点变好。”
“不要去不断地回顾过去的伤痛,除了让你再痛苦一次,没有任何作用。除了自己,没人会关注你的过去,大家的目光只会被你的现在所吸引。”
陈烨的回复和丁一想的不一样,她以为陈烨要么只是“嗯”一下,要么是再询问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陈烨,只是告诉她,要向前看。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出狱的罪人一样,向雇主不停地描述自己过去不是故意犯罪,有不得已的原因。但那雇主对她的过去并不在意,只是对她说:“我只会雇佣现在的你。”
丁一好像有些懂了,但思想还没有完全绕过来,正在组织措辞。陈烨见她迟迟没有开口,有些心急,又补了一句:“我也一样,我也被现在的你所吸引。不管过去你有什么样的经历,但那都是翻过的书页。尽管那过去力透纸背,但也丝毫不影响你现在的熠熠生辉。”
还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说这番话。以前她拼命地努力,总是想要摆脱过去生活的印记,试图用事业上的成功,来掩盖原生家庭上的失意。但越是这样,就越被过去所桎梏。那就像个无形的牢笼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会出现。她从来没想过接受那过去,所以在成长的过程中,始终与曾经的自己作对抗。今天陈烨却告诉她,过去了就过去了,在那上面耗费再多的精力,也不会发生一点改变。
“我努力理解一下。”丁一其实已经明白了大半,但还需要时间自己消化,为了缓和下气氛,打趣道,“其实你更适合做心理咨询师。”
见丁一情绪好转,陈烨才放下心来,也不在意她刚刚忽略了自己的“表白”,耍起了赖皮:“心理咨询师饿了。”
“那走吧陈老师,带你饱餐一顿,算是我的拜师宴了。”
陈烨把最后一瓣橘子放进了自己嘴里,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就递到了面前:“我要吃这家。”
丁一只看了一眼,就开始脑袋发昏。陈烨选的这家,他俩进去不消费个三四千,都出不来的。
“你手机坏了,我来选吧。”丁一简直是睁着眼说瞎话的好手,三两下就选好了晚餐的去处,“我们去这里,和你选的那家味道差不多。”
陈烨接过手机来一看,好家伙,人均30元:“我只值这么点吗?”
“你在我心里可是无价之宝,用金钱来衡量,俗了。”
明明知道丁一说的是一句跑火车的话,但陈烨心里还是一阵暗爽。
毕竟她把他叫做:无价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