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的,”紫鹃忙不迭点头:“苏大夫白天在医坊看诊,夜里还陪护重症病患,很是勤谨。”
“我已经排除苏合香的嫌疑了。”真如密将手笼在袖中,继续说:“是京兆里长章德方向大司寇建言,外来行武男子皆有杀人之嫌。苍梧乡多了五百彪悍蛮夷,理当列为首疑犯。本相专程为此而来,少不得要在思政楼叨扰数日了。”
“辛苦宰相了,苍梧乡境内所有人听凭您推鞫访查。”黛玉说罢,忙吩咐紫鹃收拾房屋,安置真宰相。
里长没有听讼断狱之权,黛玉也只得全力配合真宰相,追证勘覆五百北戎人的行踪。
黛玉发现真如密在办案时不苟言笑,私底下却十分随和,有意与自己拉近距离,借要案机密为由,还不许旁人在侧窥听窥看。
真如密常与黛玉散步交谈,不动声色地打听她在中原的旧事,黛玉不想多说,每每避重就轻,简略应付几句。
“思行善政的志向虽好,到底不符你的品貌气质,你原名叫什么?”
既然禛钰已经掌握了自己的行踪,黛玉也就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便对真如密说:“小名黛玉。”
真如密见她总算松口,欣然一笑:“这名字多好,大抵是你母亲给起的。那我就叫你玉儿好了,你也别整天喊我宰相大人,这里又非朝堂公署之地,只唤我一声‘真娘’便好了。”
黛玉谦恭一笑:“思政怎敢逾矩。”她尚不知宰相此举有何深意,少不得心下警戒,言语更慎。
“这会子倒谨密堤防起来,”真如密轻哼了一声,有些不满地说:“你一来就弄出几桩前无古人的事儿来,诈谋奇计炸毁了敌国船舰,三言两句扳倒了九卿上官,大刀阔斧治好了苍梧贫乡。我看你胆子大得很,教你喊我一声真娘,你就不敢了。莫非惧惮人言,不想戴‘巴高望上’的帽子,还是说你认为我处断不公,憎畏避忌于我?”
话激将到这份上,黛玉无法拂逆,只得从善如流,喊了一声:“真娘。”
“好个可人疼的玉儿。”真如密听她含羞一唤,心花都开了,望着黛玉一味痴笑起来。
“真”字虽不假,到底也不该有才是。总有一天,她要让玉儿重新喊她一声“娘”。
黛玉与真如密同餐共食了七日,暇时说些家常闲语,越发亲密起来。
五百部曲的“嫌疑”终于彻底洗清,千人灭族惨案亘古未有,真如密身为宰牧,不得不回到京城,继续查案。
满天飘雪的日子,黛玉披了狐裘斗篷,撑着红伞,送走了真如密。
忽见一只游隼徐徐扑翅,驻足在眼前的黄杨树枝上,向她亮出了利爪上绑缚的小竹筒。
“给我的?”黛玉满心疑惑。
游隼的尖喙向下点了点,好似听懂了她的话。
黛玉打开竹筒的暗扣,抽出里面的纸条,是禛钰用琴谱写的一句诗。
“奈何许,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①”
一行字,让黛玉的心怦怦跳起来,捏着纸条的手指悄然颤抖。
她举着伞望向漫天雪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茫茫的白雾呼出,在风中化作轻袅散去。
黛玉将纸条揣进袖中,撑着伞踽踽独行,忽然一阵大风袭来,吹跑了手里的红伞,犹如一片离枝的红叶,在风雪中飘摇远去。
她掀高斗篷挡住扑面而来的寒意,待风稍降下去,才走向红伞飞落的地方。
不想那伞下还躺着一个面无血色,姿容绝艳的姑娘。
一头乌发散在雪地里,白袍半裹在肩胛以下,犹如轻云薄雾笼在冰雪上。纤长的眼睫沾上了冰粒,失神的双眼,半睁半闭,整个人好似遭受天罚,堕落人间的仙子,孤艳冷冽又脆弱无依。
黛玉探了探那姑娘的鼻息,还有一丝热气,忙将斗篷解下来,罩在她身上,将她抱起,说:“不要睡,坚持一会儿,我带你找大夫。”
姑娘感受到了热源的靠近,求生的本能,让她一把拽住黛玉的手腕,骤然握紧。
黛玉受了冰寒一侵,汗毛登时直立起来,谁知那人的手像冬眠的蛇猝尔苏醒一样,沿着中衣袖管就那样窜了进来,死死缠在她的臂弯上。
为了救她的命,黛玉也只得忍着被“冻蛇”冰肌的不适感,将人抱去了惠民医坊。
晴雯迎了上来,见黛玉抱着一个冻僵的姑娘,忙叫苏合香抬一桶热水来。
因那人不肯撒手,黛玉又怕强硬挣脱会让她骨折,只好亲自动手帮她沐浴暖身。
晴雯转身去舀姜汤,苏合香上梯翻找羽绒被服。
氤氲热水中,姑娘裹身的白袍湿了个透,黛玉手指一僵,掀开白袍的手骤然松开,被水汽模糊的眼瞳中,惊起一丝错愕。
她两颊滚热,慌忙别过眼,蹙眉质问:“你是男人?”
雌雄莫辨的美人嘴角微微勾起,半眯的眼眸徐徐睁开,箍在黛玉臂上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目光闪熠地盯着她道:“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还能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