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终于平安驶离了硝烟弥漫的漩涡,所有人极目眺望地熟悉的港口,陷入了片刻的呆滞,仿佛大梦初醒后,见到世界颠倒的样子。
一阵雀跃的欢声回荡在海面上。
“袭港贼寇,已尽伏诛!”
向凌风听到关千雪的声音,扶舷下望,只见楼船之下,一叶扁舟上,关千雪倒卷双袖,坐在前面持桨棹舟,她身后还站着林思政。
她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简素绸裙,发髻仅用一支白珠簪绾住,碎发随风飘荡,在朝阳的映照下,更显得恍若神妃,耀眼夺目。
小舟渐渐靠近,真如密回头望去,不禁呆住。那立于舟中的少女肤色欺霜赛雪,光洁莹润,罥烟眉长,含情转盼。襟带飘拂间,灵动万分,好似从云端走下来的仙女,不染凡尘,美丽不可方物。
向凌风满目疑惑,又见宰相与自己形容狼狈,站在楚楚动人的林姑娘面前,越发有相形见绌之感。
真如密让人放下软梯,让她们两人登上楼船。
黛玉把着软梯,一个腾空侧翻,跃上了甲板。
人还未站稳,真如密就迎面劈掌而来,黛玉以软梯为绳,一招金丝缠腕相抵,转身飞腿将其踹倒。
真如密没曾想她在抵御的同时,已经出招相搏,想要腾身还击,又被她双腕剪喉,抵在了桅杆上。
向凌风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协助宰相,却见关千雪好整以暇地抱臂旁观。
“何时学的这等功夫!”真如密一面冲拳突破,一面厉声质问。
“去年!”黛玉旋身闪避,不防真如密变拳为爪,拔掉了她头上的白瓷珠簪,捏成齑粉。
黛玉错愕不已,一头乌发飘落下来,迎风骀荡。
真如密拍了拍手上灰,冷笑道:“怎么,用瓷珠来标榜高洁、诚孝,这品味也未免太廉价了。”
白色的瓷屑飘摇下去,黛玉一双通红的眼,透着倔强与愤怒的火苗,她嗫嚅着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就算得到一句“抱歉”,获赔一支一样的簪子,又有何意义呢?
陪伴她十年,寄托了对母亲哀思的白瓷珠簪,与她的眼泪一样,终究是回不来了。
真如密沉默了半晌,敲了敲身后的桅杆,问她:“小姑娘,你说如果这船上损坏的木板,逐渐用新板修补替换,直到所有的木板都不是原来的木板,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黛玉心中微动,思考了一会儿,反问真如密:“如果将这船的木板及钉铆全部拆下来,再用这些重新打造一条新船,那新船与原来的船一样吗?”
二人彼此互望,凝睇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这世上万事万物,都在刹那生灭,相续无常中。与其说物是人非,不如说物非人也非。其实,都不一样了。
关千雪见两人已经打过照面,赶紧走过来向真如密汇报情况,表功请赏。
“宰相大人,卑职是驻守茜草湾的御侮校尉关千雪。前日林姑娘在栈桥下发现了佛朗机人埋伏的拉绳锚雷,又协助我们抓获了佛朗机伏兵,侦讯俘虏后安全拆除了锚雷。
因佛朗机人设伏意欲袭击宰相及百司的事,被真真国斥候获悉,意图坐收渔利抢占茜草湾。
林姑娘建议我们利用这些锚雷,制造楼船已经爆炸的假象,放走真真国的斥候,引诱真真国敌寇来犯,趁机一网打尽。
如此我们才能兵不血刃地捣毁真真国的三艘舰船,歼敌六百五十人,缴获佛朗机大炮五门,火铳一百二十条,箭矢三万羽。”
真如密听了,朗声大笑:“好!不枉我担了一惊。”
当即擢升关千雪为从五品游击将军,关千雪喜形于色,幸好她赌对了人。
向凌风在一旁听着,后悔得不行,她为何要抛下林姑娘独自行动呢!
一时不忿关千雪连升六级,向凌风便以为林思政抱不平的口吻,对真如密说:“真宰相,此次大捷,全凭林姑娘智略果敢,论理她当居首功才对。”
黛玉挑眉看了她一眼,抿嘴冷笑。
真如密笑了两声,转头问黛玉:“林姑娘,你是为参选国王而来,不如我投你一票,如何?”
向凌风舌桥不下,真如密一旦承诺给林姑娘投票,就意味着只要她经过地方行政的考验,能顺利进入朝堂中枢,就是下一任的王。
黛玉拱手一揖,眸光流转,笑得格外自信:“我别无他求,若真宰相能最后一个投票,不影响百姓判断,这个王我才当得名正言顺不是么?”
真如密的目光黯了黯,有些不悦地说:“小姑娘太过自命不凡,有时候会招灾惹恨,得不偿失。”
关千雪不由为黛玉担心,只要真如密散布一两句话出去,任何人的考选之路都会事半功倍,林姑娘却不屑一顾。
还如此毫不留情地讽刺宰相干预选拔结果。岂不知得罪权臣,相当于自绝坦途,偏走歧路。
海风吹走了硝烟的余味,只剩清鲜的凉意,黛玉迎风而立,抬眸注视着东升的太阳。
“我相信‘因即果,果即因’,是成为国王的使命召唤我而来。得失进退,乃至生死存亡,都不在我考虑的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