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时刻,一国之主若没有当机立断的决心,破釜沉舟的勇气,如何带领臣民走出绝境,开拓未来。
她们只需等到海船到岸茜草湾后,另行置船严密筹划,行至微澜岛,以逸待劳罢了。
距此千里之遥的故国,比邻长林园的长兴侯府,虽不在丧中,但家中的女人们哭得死去活来,沉痛之音远胜街坊。
原来是长兴侯贾瑛得知表妹黛玉亡故,口吐鲜血,晕死过去,王夫人请医延药了数日,才勉强拖住半条命。哪知有个癞头和尚来化缘,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贾瑛牵引走了。
没过几日,有相熟的世交偶然在街市上瞥见,长兴侯贾瑛已经剃发染衣做了和尚,正托钵沿街乞食呢。
王夫人忙遣人各处寻访,却一点儿音讯也无,彻底失了指望,家中古董玩器又被刁奴恶仆寻摸去卖了,越发乱做一锅粥。只得还叫薛姨妈母女住进来照管。
夏金桂与薛乡君争产的官司打了近半年,最初在县衙公堂,夏金桂按黛玉留下的提示打赢了官司,哪知薛家不服,上告到金陵府,那府尹吃了薛家贿赂,又把钱判给了薛家。
这样的结果,夏金桂哪里肯服,不曾想担当幕后智囊的林姑娘又死了,没人给她出主意了。辗转听人说当日将她当做疯子,送进镇魂庙的人其实是当朝太子。
一无所有的夏大奶奶狠下心来,靠一张好嘴请来二十条汉子,摇旗呐喊沿街喊冤,赫赫扬扬敲响了顺天府的登闻鼓,抱着嗷嗷待哺的儿子,要状告太子私囚孕妇,欺压良民。
偏生,忠顺王为了琪官被太子夺走的事怀恨已久,便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推波助澜,将事态闹大。
此事已经传到了宣隆帝的耳朵里,盛怒的帝王赶紧将儿子叫到跟前质问。
见太子行尸走肉一般,一脸抑郁愁闷气色,才不过说了两句话,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哗哗地往下淌。
这委屈巴巴,沉痛悔悟的样子,反倒让宣隆帝不敢在他面前高声斥责了,只让他自己赶紧把事情料理了。
只有章明知道,他的主子已经没有心了,眼泪越多,行事越狠。
太子将琪官送还忠顺王,将徇私枉法的应天府尹拿下大狱,又把琪官在紫檀堡的房舍田地积蓄,乃至应天府尹受贿的钱,全赔给了夏金桂。
夏金桂还有儿子要养活,并不敢很得罪太子,见好就收,事态很快平息。至于薛家母女,禛钰考虑还得靠她们两个穴中之鼠耗尽贾家,先饶子放过。
唯有袭人被这一出变故,带累惨了。
她从一个侯门公子的准姨娘变成了倡优小妾,还没过两年安稳日子,丈夫又干回了男宠的行次,房子田地钱又都没了。忠顺王爷也不收容她,由她自生自灭去。
袭人回到花家,又被哥哥花自芳卖给了一个鳏夫做续弦。
那鳏夫以典妻谋生,从此新媳变破席。
而被闲事岔开了片刻的太子,从悲伤中暂时脱拔出来,理智占据了上峰,他立刻带着章明回到长林园,派人将守灵的人全部赶了出去,命令他剖验晴雯的尸体。
“我不信她真的死了,她不是这样软弱的人!”
章明嘴角微动,面对晴雯的尸身,拿着刀的手停在半空,一滴眼泪落了下去,他身子一震,默然后退一步,转向太子:“殿下,我做不到!”
禛钰有些恍惚地抬眸,这还是章明第一次抗拒自己的命令,烦乱不安地问:“为什么?”
“因为……”章明撇嘴凄然一笑,将手中的刀掼到地下,揪着太子的衣领,眼泪落下的同时,从牙缝中渗出一句话来:“我喜欢她!”
若非太子逼死了林黛玉,他心爱的傻姑娘又何至于殉主相随。
禛钰眼睫一颤,像是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他伸手挥开章明,眼眸中闪过几分迷惘,又很快被愤怒所取代,“从十二岁起,你就是华光选定的驸马,你怎么可以喜欢别人!”
“我知道不可以,但我的心由不得我自己。”章明的眼里闪过惝恍的笑意,微微扬起下巴,喉结缓缓地滑动,“我吻过她,还咬过她……”
听着他哽咽的声音像呓语一样,禛钰的牙关绷得紧紧的,想要扑过去与他厮打泄愤。
忽然,他心中一动,用力将章明的衣襟掐住,呼吸急促地问:“你咬她哪里了?什么时候咬的?”
章明身子一凛,瞬间移到灵前,一把扯开晴雯的衣襟,露出了惨白无痕的左肩。
他浑身抖得厉害,唇边浮起了一个凄冷的微笑:“不是她,不是她……”尽管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可被他咬出的齿痕,根本不能用药祛除。
晴雯没有真的殉主,那么就意味着黛玉没有真的死亡。
禛钰“呵”了一声,眼泪哗哗奔涌,泪光中摇曳着仿佛重见天光的精芒,一种名为希望的火苗腾地亮起,越烧越旺。人只有一次死亡之象,一旦应了此象神鬼不觉,便可逃出生天,再不受死厄之苦了。想要她活着,这十年就必须当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