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则林姑娘一日三餐自有定例,一夹子肉也吃不得。三姑娘和宝姑娘又都要守孝,根本不适合吃荤腥之物。
三则姑娘们吃螃蟹要摆好几套蟹八件、再预备一大缸的香花水洗手,还要配几坛子黄酒,一人身后还需站一个丫鬟伺候敲螃蟹,弄得腥气扑鼻。又琐碎,又麻烦。赏给丫鬟们吃吧,又难保螃蟹管够,万一有谁吃不着干看着,岂不生怨。”
湘云听了,颇觉有理,只要稍一想那画面场景,就觉得混乱不堪,完全不像诗社的样子了。
宝玉笑道:“既然凤姐姐、林妹妹吃的东西都拘定了样数,不如各人前面摆一个什锦攒心盒子,放上各人爱吃的菜品果点,再配一个乌银梅花自斟壶。至于诗题,菊花、桂花虽合景,易落俗套,不如作个芙蓉诗如何?”
“很是!”湘云拍手笑道,作定了这个主意。
晴雯又建议道:“云姑娘不妨先去药膳房,找我嫂子画眉,了解市面行情,打听应时的果品蔬菜是什么价,就好下单子了。”
湘云答应而去,乘车进了长林园,拉着丫鬟翠缕,先依着晴雯的建议,到药膳房找画眉了。
商议了小半个时辰,大事已定,主仆二人正准备回怡红院睡觉,却见宝钗等在怡红院前,邀她往蘅芜苑安歇。
湘云欣然同意,吩咐翠缕去把自己的妆奁铺盖,搬到蘅芜苑去。
宝钗听到湘云计议设东的主意,心知她必然听宝玉说过了从前诗社的则例,暗道不妙。
仍是建议道:“你这主意不妥当的很,各人自斟自酌吃攒盒餐有什么意思,不如配上螃蟹黄酒,再把老太太、太太请来簪菊赏桂,岂不应景又热闹有趣。恰好,我们当铺的伙计前儿送了几斤田里的好螃蟹来。等散了席,咱们持螯嚼蟹,饮酒放歌,哪里作不出一篓子诗来。”
虽说宝钗的提议与自己从前所想的不谋而合,但方才晴雯说的话,已然印在了湘云的心里。她只得把画眉算的账目给报了出来。
“螃蟹分田蟹和湖蟹,湖蟹膏肥脂满,肉质更鲜嫩,价格偏贵,若请老太太、太太来吃,加上几位姨娘、有名儿的丫鬟,一人一只螃蟹,少说也得二百斤才够吃,按世卖价得五十两起。诗社十两银子的则例,根本不够使的。即便有钱使,明儿买新鲜的也来不及了。
田蟹虽便宜些,但是吃草虫长的,又沾了粪肥,只怕吃了闹肚子呢。而况老太太、太太的每天吃菜的流水牌里,也没有螃蟹。可见是不爱吃的。”
宝钗大吃了一惊,她一个不谙世事的侯门小姐,哪里知道这么多?忙问:“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湘云一边拆着辫子,一边说:“药膳房的画眉姐姐告诉我的。”
“原来是她。”宝钗暗自切齿,她都快把这人给忘了,偏生这会子又来坏她的好事。
宝钗原想赶回梨香院,告诉嫂子夏金桂连夜把那些螃蟹都拆了,作出几坛子蟹黄膏来,再往酒楼销去。
偏偏史湘云话多,人睡在枕头上,还拉着自己咭咭呱呱,一会子说些家常烦难事,一会子又谈诗词歌赋,没完没了,几次劝歇也不听。
宝钗无精打采地应付了一阵子,实在气闷不过,直接背过身,面墙负气睡去。
湘云推了她两下,见她已经睡实了,只得拉起被子也睡了。
翌日,湘云作东的芙蓉诗社热闹开席,而梨香院的几十篓螃蟹都死了,满院腥臭,秽气熏天。
诗还未作,湘云先与宝玉吆五喝六地划拳,赢了后又兴起一个新酒令,笑说:“我的酒面要一句《诗经》、一句《周易》、一句骨牌名,一句词牌名,一句时宪书上的话,酒底要用果菜名,关联在座的一个人。”
宝玉笑道:“云妹妹的令也太难人了,容我想一想再来。”
黛玉文思一动,斟了一杯酒,递给他说:“你吃了这一杯,我替你说。”
宝玉接过正欲低头喝了,谁料禛钰劈手夺下,一仰脖子一气饮干。
“我来!”只见他一身竹纹青衫,姿仪飘逸,摇着鹅毛羽扇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①;喜盈我室,所愿必得②。无端蝶恋花心动③,却为明珠点绛唇④。但看桃始华,仓庚鸣⑤。”
众人听了都笑说:“这一串子说出来,谁不知王公子红鸾星动了。”
“酒底也不必说了,我们都知道了!”凤姐拍手笑道。
黛玉早含羞垂了头,不作声。
禛钰搛起一筷子浦菜,望向黛玉,说酒底道:“不须施粉黛,隔浦见湘妃。⑥”
众人笑得更欢了,唯有宝玉脸色差到极点,眉头紧拧,拳头攥得跟秤砣一样死。
“宝玉,快帮我撕了他这诌嘴!做什么故意攀扯我。”黛玉急了,伸手去推宝玉。
宝玉被推得一个趔趄才堪堪稳住,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凤姐转头对禛钰说:“好兄弟,如今都大了,有些玩笑开不得!”
禛钰只笑:“姐姐不知道,酒令大如军令,可不是玩笑呢。”
凤姐脸色变了又变,暗叹一声,抬起脸来依旧是笑模样,年轻人逞轻狂,根本拦不住。
黛玉脸红更甚,恨不能逃席而去,偏偏被湘云摁在绣墩上不得动弹。
只得抓起筷子敲了禛钰的手,粉面含嗔地说:“都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