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胸中正有一股怨气难发,登时将手里的书本,狠命往地上一掷,抱起藤编彩漆盒独自出了门。直到过了半个时辰,才满手是泥地回来。
“哟,宝二爷这是去地里刨食了?”碧痕打趣他,上来服侍他洗漱。
铺好席子扫干净了,碧痕解了衣裳,问宝玉今日怎么睡。
宝玉见碧痕一脸媚笑,露出红绫抹胸,登时别过眼去:“你到别处睡罢,等晴雯回来还只叫她上夜。”
碧痕面上一窘,她本以为去了一个袭人,晴雯对二爷又不甚热络,凡洗浴之时,枕席之间,唯她能引逗宝玉与之狎昵,可不知为何,宝玉待她反倒疏远了。
好你个晴雯,拿班作势的,单吊着爷们儿的胃口不给吃,反教她倒贴上去还惹人嫌。
宝玉靠在枕上拿了书看,碧痕心中再不甘,也不得不掖上衣襟走了。
秋纹见她一步三回头地出来,咂嘴摇头道:“姐姐也是送上门去没人要的了。”
碧痕听见秋纹奚落她,暗羞暗怒,又不好发作,只得借口屋里闷热,去院子里吹风。
才走到阶下,就见宝钗摇着扇子走来。
“宝兄弟还在用功呢?”宝钗见里屋的灯还亮着,故有此一问。
碧痕道:“是呢,二爷最近都不用人劝,不是念书写字,就是拉弓练臂。宝姑娘这会子来做什么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宝钗摇了摇扇子,说:“我堂弟薛蝌送胞妹上京发嫁,过几日要来府上拜会,先来跟宝兄弟说一声罢了。”
碧痕见秋纹几个还没睡,唯恐自己被她们寒碜讥讽,便说梨香院的穿堂风凉快,想去吹吹风再回来。
二人便一路向东北角走去,宝钗在慢语闲谈中,打听了一些宝玉的事,又敷演出一篇篇人情话来。碧痕每每被她趁隙褒扬,简直如沐春风。
不知不觉中,碧痕对宝钗说了一堆掏心窝子的话,乃至于带出了对林姑娘的不满,也趁便对晴雯下了些歹话。
宝钗也无回复之词,只是含笑听着而已。
二人在梨香院谈到三更天,宝钗才叫一个苟婆子点了灯笼,把碧痕送回绛芸轩去。
那苟婆子上了年纪,身子颤歪歪的,灯笼提在她手里晃得厉害。
碧痕不得已抢过灯笼,拿在自己手上,说:“苟妈妈,还是我提灯吧。”
苟婆子直起腰来,对碧痕说:“姑娘竟不认得我了?”
碧痕听声音有些耳熟,挑灯看去,讶然道:“何妈妈?”
苟婆子冷笑道:“我被晴雯那贱蹄子告到了老太太那里,丢了差事又遭夫家休弃,如今用回本姓。得亏薛家收留,给我一碗饭吃,仍派我洒扫,只不让我白天出梨香院。”
“谁叫你老糊涂,到林姑娘跟前放屁,她再如何落魄,也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呢。”碧痕白了她一眼,满眼不屑。
苟婆子停下脚步,从裤腰里摸出一支金簪来,递到碧痕手里,阴笑道:“我知道碧姑娘也是心高志大的人,被晴雯辖治得不能遂愿。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晴雯而今既沾了琏二奶奶的光,又巴着王太医,风光无限,迟早把你撵出去配小厮。这簪子是她的东西,碧姑娘还是想想怎么自救吧。”
碧痕倒也不傻,心知人家想借她的手,报仇雪恨呢。可是左思右想,若不将晴雯撵出去,她又如何上位呢?到底还是把金簪收了,回到绛芸轩,在榻上腹案思量,设个什么死局才好。
另一边,薛蟠喝得酩酊大醉,回到梨香院,外面又闹起一阵烛火灯光,人仰马翻。
宝钗正被贾瑚抱住,未免心慌,催着他赶紧离开。
贾瑚哪舍得走,只抱怨道:“你家哥哥成日里追欢买醉。我好容易借了水溶的本钱,赚了些银两,谁知一回来,就给你哥垫了八百两的风流债。”
“我哥哥专会作死,不但嚷嚷出你的‘大事’来,还瞧上了林丫头,若非妈苦口婆心地劝,还不知要把我们带累到何种地步呢。”宝钗无奈叹道。
“我倒有法子,让他抱得美人归……”贾瑚伸手搅弄着宝钗的头发,附在她耳畔说了一席话
宝钗蹙眉思忖了半晌,想起许久未见黛玉愁美泪眼的样子,慢慢牵起了唇角。
寓居在贾府绮霰斋的人,就是当朝太子,而太子对林家女势在必得,这个秘密贾瑚并不想告知给第二个人知道。
倘若宝钗知道王家表少爷是太子,露出一二分形迹来,依禛钰的耳聪目明,很可能窥出端倪,从而坏了他暗中谋布的大局。
此时他借薛蟠的恋心,向林家女下手,与其说是为满足宝钗欲图报复的私怨,不如说是为了牵制太子的注意力,好为北静王争取时间打造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