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想起表哥“一生只爱一人”的话,不由道:“他只会把好的,都留给一个人。能分出去的,都是人情罢了。”
晴雯瞥了一眼纹丝未动的锦匣,心知那才是表少爷单给林姑娘留的,可不能让他继续在林姑娘心里筑巢扎根了,她可要为宝玉多说几句好话,给表少爷下下眼药。
“宝二爷每天都想过来看姑娘,偏偏太太看得紧,要他歇息调养,不要四处走动。表少爷最近也没见人影,莫非他怕林老爷的事,牵累了他的仕途?”
黛玉眸光黯淡了一瞬,勉强笑了笑说:“若真如此,也不过人之常情,没什么好抱怨的。”
其实也很难说,王表哥对她的好,是不是出于拉拢父亲的功利心。
她这时候想给姊妹们送宫花,倒不是为了讨好谁。万一父亲不幸被坐实了罪名,这些花就送不出去,白放着也可惜了。
晴雯分好花后请黛玉过来检视,黛玉见没什么不妥,就让她分装好,一一送到其他姊妹处。
送完了绒花,晴雯回到荣国府。一进绛芸轩,里头欢声一片。
原来是宝玉的舅舅王子腾,从九省统制升了九省都检点,不日就要代天子巡边。王夫人为此高兴,给绛芸轩的丫鬟们都发了赏。
麝月抓了一把钱塞到晴雯手上:“这是太太赏你的,我给你留着呢。”
“也是奇了,我素来不入太太的眼,今儿又进园子里去了,没在宝玉跟前伺候,太太怎么还给我发赏呢?”晴雯疑惑道。
麝月向里间一努嘴,道:“还有更奇的事呢,宝玉说过了端阳节,他就去国子监发愤图强了。”
自打上回从文武双考会上回来,宝二爷明显落人之后,心里头不自在,开始时不时拿起书看了。
晴雯撩起门帘,见在灯下奋笔疾书的少年,不由欣然一笑:“怪不得太太这么豪阔呢,原是咱们的小爷也知道念书了。只不知他能坚持几日。”
她手里还有两份绒花没送,一份要留给云姑娘,只等她来府里再送。一份是要给宝姑娘的,眼见天都漆黑了,还是等明儿再送罢。
正这样想着,只见宝钗摇着扇子,笑盈盈走进来道:“明儿舅舅升官的烧尾宴,叫宝兄弟早起别忘了。”
晴雯在长林园中走了半天,早就神乏体疲,没有心情应付她,当着她的面打了个哈欠,说:“二爷这几日有兴致读书了,万一出门一趟又把书撂下了,还不知要费宝姑娘多少口舌苦劝。我看他未必想去呢。”
宝钗笑道:“读书又不是一日之功,他有这奋志要强的心就很好了。”
见她就要往里屋里闯,晴雯忙把林姑娘的绒花塞到她手里。
“这是林姑娘送宝姑娘的宫花,原本是打算明儿给你送去的,姑娘倒不辞辛苦三更半夜来了,正好免我劳苦。”晴雯一面笑,一面捧了茶过来。
宝钗一手拿着花匣子,一手端着茶杯,再不好往里闯,只得坐在外面,笑说:“怨不得古话说,经一事长一智,林妹妹越发能干了,都学会送人情了。”
心里却暗笑:情势比人强,眼见他父亲获罪,搞不好要抄家籍没,这会子匆忙忙想起来四处笼络人,可见颦儿急了。
晴雯不由冷笑道:“倒也不是有意送人情,实在是潇湘馆的箱箧柜橱,都塞得满满当当的,再多就没地儿撂了。单这宫花,每位姑娘足送了十二枝。林姑娘还留了一匣子通草花,天天换着戴也不重样呢。”
宝钗听了她一通炫耀的话,打扇子的手就渐渐停了。心内大怒:一个小丫头也奚落起薛家的落魄来了。
谁不知她家送宫花,还需借太太陪房的体面,才能得姑娘们两句谢。林黛玉送宫花,就是大家气派,随手拿出来供人赏玩的。
她待要发作,又不好怎样,脸红起来,冷笑了两声:“我又不爱花儿粉儿,给我也是白糟蹋了,还是你自个儿留着,在宝兄弟面前戴吧。”
晴雯见她难隐羞恼之色,趁势也取个笑,只道:“我是个俗人,比起花儿朵儿,我更爱金玉,今儿拿金戒指配玉坠子,明儿拿金簪子配玉镯子,后儿……”
话未说完,宝钗霍然站起,心知她拿金玉良姻之说讥刺自己,脸羞得更红了,也不及告辞,转身一径出去了。
晴雯将宝钗气走后,招了麝月、秋纹几个大丫鬟过来,把那一匣子花分了。
宝钗回到梨香院,终日在外头饱醉优游的哥哥,还没有回来。她剔亮油灯,翻拣出针黹盒做女工。
四周静悄悄的,满心的委屈气忿翻涌起来,泪花乱迸,手上的针戳不上三五下,便要拿帕子揩一回眼泪,恨不能撂手不做了。
可是又不得不做,自从家里的当铺被查封了。近一月来香料铺折了本、寿材铺也尽赔了,连货物带铺子,一再削价贱卖都脱不出手,只剩下一间药材铺支撑经营。
若再不贴补家用,下个月给贾府厨房的伙食费、丫鬟婆子的月钱都要供不上了。
若能早日嫁给宝玉,做宝二奶奶,她何至于这样辛苦!
忽而房门叩响,宝钗还以为是哥哥回来找错了门,忙去拔门栓,却被人捂嘴拖进屋来。
“阿蝉,是我!”贾瑚抬脚关上门,抱着宝钗直往床上倒。
急得宝钗央道:“梦生哥哥,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