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贾母接她来京城,让她与宝玉同住碧纱橱中。她心性敏感,猜到贾母有意让他们结姑舅亲,所以才不避讳与宝玉多接触。
在宝玉秉性乖张、不学无术的背后,也有温柔体贴、纯真多情的一面。曾几何时,黛玉也暗暗将他视为人生知己,少女情思在耳鬓厮磨间潜滋暗长。
除了散布出金玉良姻舆论的薛家人,阖府上下都认准了她与宝玉才是一对儿。
可是从天而降的王表哥,无论从暧昧的言语,撩逗的举动,丰厚的馈赠,都试图打破这个上下默认的契约,亦真亦假让她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婚姻大事,需遵父母之命,而她父亲远在扬州,身边无人相商。除了独自烦恼,别无办法。
黛玉提笔给甄平安写封信,与她聊一聊这事。平安比她大两三岁,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若能得她点拨宽慰,想必也不会满怀愁绪无从遣了。
才搁下笔,又想起永龄已经回淮阴去了,虽说她依旧可以从王家发信出去,又唯恐信落到王表哥手里,若被他窥看,更是难堪。
思来想去,黛玉还是将信扔进熏笼里,让它慢慢焚化了。转身又倒向枕上,谁知被什么硬物硌了下巴,原是《孔壁遗书》的函套。
黛玉打开函套,拿起面上的一册书慢慢翻开,纷繁芜杂的心绪,随着思维的偏转,渐渐被经典抚平。
一册书看完,黛玉阖上书想,圣贤道理深入浅出,为何古往今来许多人懂得了道理,还是会做错事,选错人呢?
吃过晚饭,黛玉又从函套中携了一册新书,翻开书皮一看,满是朱笔圈画批注,谁知细读几行,字句浓艳,满纸言情!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要死了,拿这些淫词艳曲来污我的眼!”黛玉羞愤起身,将书倒盖在桌上。
她索性把函匣中的书都倒在了床上,一册册翻检,好在除了一本《会真记》,其他都是正经坟籍。
“绝不会是错放进去的。”黛玉满心狐疑,眯着一只眼,偷偷翻开倒扣的话本,拿袖子遮了脸,躲进帐中窥看。
虽是个始乱终弃的故事,但文字满纸浓情艳思,旖旎婉媚有之,娟丽隐晦有之,黛玉越看越爱,到了夜间也不曾释手。
幸而晴雯不曾入园监管,让她熬了半宿将书看完,又唯恐被人发现,把书给烧了。
初春夜凉,她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嘴里细嚼风云月露的缠绵文字,越发神魂颠倒,心痴如醉。
忽听帐外有人说:“陛下,我来侍寝了!”
黛玉心头一颤,这大晚上的为何会有男人立在她床头!
她连忙坐起呼唤紫鹃,却是一声儿也发不出。
帐帘被人一把撩开,一身明黄锦袍的男人闯进来,将她扶倒在枕上,只看得清他菱唇张噏间,一遍遍地说:“我爱煞了陛下,陛下为何不信!”
黛玉动弹不得,连带呼吸都在颤,一颗心蹦到了嗓子眼儿,偏偏那人的唇,覆在了自己唇上。
一股热流带着火烧一样的灼痛,从近乎窒息的咽部滑向腹部,奔涌而下……
“啊!”黛玉惊羞万分,啮齿呼痛,汗涔涔地醒过来。
潇湘馆外娑婆竹影间,禛钰肃然敛容,一身紫金冠服,纯阳巾迎风飘展,他捻诀施法,飞符镇宅。
忽听得黛玉一声尖叫,他瞬间功破,神散心乱,又见一桶水被丫鬟泼到了竹林。
躲闪之际,禛钰惊觉符咒阵法悉数被破。
怀疑有鬼祟作怪,禛钰警惕心起,忙掐指演算,脸腾的变红了,赧然自语:“赤龙破咒,表妹你长大了啊……”
月水避万邪,这几日倒也不必担心了,他还是下月初一再来布阵好了。
会真记也被她烧了,可见已然阅过。表妹颖慧机敏,对自己戒心尤盛,与其矫情自饰,互相试探,不如直接打明牌好了。我就是要游龙戏凤勾惹你,你又能如何呢?
黛玉任由紫鹃洗沐摆弄,满面羞红,低着头一声不吭,朦胧想起方才荒唐一梦,心中更是羞耻难耐,五味杂陈。
虽说那不正经的邪书已经被她烧了,只可惜她记性太好,没法将印在脑海的文字彻底清除掉,还缭绕在眉尖心头,夹缠在枕畔梦中。
王夫人打发人来说,三月三要在长林园的嘉荫堂前,举行祓禊仪式,以求禳灾解难,祓除不祥,要姐妹们斋戒三日后同去参加。
“知道了。”雪雁扁扁嘴,心里怨宝玉不省事,早点去国子监,不就万事大吉了,偏生拖累她们姑娘陪他装神弄鬼。
“林姑娘,可好了些?”画眉掀帘进屋,捧来一盅参汤,交给紫鹃。
知她说的是自己来癸水的事,黛玉含羞一笑:“多谢姐姐关心,不碍事了。”
画眉笑盈盈地说:“今儿晴雯专程托我伺候姑娘一天,姑娘可别嫌我。”
“姐姐愿意亲近我,我哪有不欢迎的。”黛玉拉起她的手,甜甜笑道:“姐姐成亲后,气色越发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画眉蓦然红了脸,忙岔开话说:“不过走几步路,气血活动开,就上脸了。”
黛玉吃过参汤,带着画眉往嘉荫堂去了。宝玉及三春姊妹、邢姑娘、宝姑娘都带了丫鬟坐在堂前西侧。
见跟着宝玉的人是袭人,画眉不由问:“晴姑娘怎么没来?”
“她被叫去给琏二奶奶把脉了。”袭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转眸说道:“说是又有喜了,可偏见了红,还不知怎么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