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岁那年,依莲去了一个海边小渔村,这是旅行中规划好的一站。
只是一个人少没什么名气的小村子,人们世代捕鱼为生,非要说的话,那里是妈妈的故乡。
柏里莎从那里来到世界,她在渔村度过了童年时光,依莲花费不少精力才找到这里,当然也有酷拉皮卡的协助。
咸咸的海风吹来,在这个远离都市的角落,大部分建筑都还没怎么改变。
因为这里只有往外走的人,很少有人特意过来,明显和本地人面貌不同的两个年轻人引起了注意。
但也仅仅是注意,没人来问。
“看来就是这里了,依莲,你能感觉到什么吗?”酷拉皮卡收起地图。
他们抵达以后只能靠依莲来判断情况,尽管效果不大也只有她能试着感知,毕竟柏里莎离开这里已经几十年了。
傍晚太阳渐渐落下,依莲环顾左右,残留于此的气息几乎全部消失,只能捕捉到一点点若有若无的存在。
“有一点点,我问一下这里的人。”
在找人问之前先有人走了过来,身材健壮的中年女人头上戴着个草帽,她主动问起来意。
“你们问柏里莎?”听完依莲的疑问后女人沉思片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她啊,从前是有这么个人。”
“我是她的女儿,您还记得她的事吗?”依莲对年长女性一向更加友好。
深色皮肤面容朴实的阿姨仔细打量着面前年轻人的长相,她忽然笑了:
“怪不得是她的女儿,你和柏里莎的五官轮廓很像呢,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啊。”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她和妈妈相像,依莲难掩喜悦,和母亲相像总是令人高兴。
“都过去那么久我也记不太清楚,总归有点印象在。”
女人在带她们去家里的路上介绍自己:“在外面站着太晒了,我家就在那边,去坐下说吧。对了,你们喊我伦达就好。”
她的家很近,几步路就到了。
伦达给两个人端了杯水,加了茶豆子。
依莲看见她手上的茧子,那是劳动带来的印记。
女人也要认真思考才能记起那些久远的往事,“她和我们完全不一样,说来有些羞愧,以前大家都太幼稚了,做了些闹笑话的事,我们从没见过像柏里莎那样的人,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小渔村能拥有的孩子。”
因为觉得陌生未知而恐惧,分明感到好奇又不敢亲近。
伦达看着依莲,人上了年纪看后辈总是越看越像,柏里莎的女儿让她也回想起童年时光。
“说起来我们这一辈的人都被她打过呢,柏里莎那时个头不高力气可是相当大,她一个人就能拖动整个渔船,也是我们这里最会打渔的人。”
“抚养她的婆婆以前就是最好的捕鱼手。”
墙上挂着全家福,和伦达非常相像的女孩子挽着她的胳膊,只看脸就知道是她的孩子。酷拉皮卡注意到了。
伦达也看向那里,“那是我女儿,现在还在读书,孩子长大以后就要离开了,这里太小留不住年轻人,但是我可没有那个力气跑那么远了。”
尽管有些不舍,她的语气里满是对女儿的自豪。
女儿在长大后总是无限向自己的母亲靠拢,不论长相还是性格,在伦达看来,面前柏里莎的女儿在垂下眼帘时和她格外相似,血缘的刻印如此真实,时间会证明一切。
依莲想,妈妈永远留在过去,从今以后只会是她单方面变得像她。
*
伦达把柏里莎以前住的地方指给了依莲看,生活节奏缓慢的渔村数十年间变化很少,只是风吹雨打不能住人了。
依莲和酷拉皮卡在海边散步,海浪不断拍打礁石。
妈妈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从一个孩子成为大人,而她在多年后踏上相同的起点。
他们总在四处旅行,但并非居无定所,在离窟卢塔族地不远的城市有个固定的家。
依莲其实不太喜欢在一个地点久留,像迁徙的候鸟要飞往各地。
她更不喜欢科罗拉南部的古老庄园,旧日的故园只是一座冰冷的巢穴,绝非她能停留的安居之所。
“我在窟卢塔族没有见过大海。”酷拉皮卡说,他如今能够很平常的提及家乡,感情当然不会消逝,他只是长大了。
时间的流逝确实让人逐渐成长,他和她都是这样,成长总是有代价的。
她经常和酷拉皮卡去窟卢塔族地,陆行鸟生了小陆行鸟。
“庄园虽然临海,不过我很少出去看,我比较喜欢和你一起看。”
一直在一起的话,没什么好害怕的。
依莲也不是从前那个无能为力的孩子,或许她已经可以成熟的应对人生命题,而不是一条道走到黑。
依莲牵着酷拉皮卡的手,悠悠的风清凉穿行而过,他们感受着这份独特的宁静。
“天黑了。”他们脱了鞋,赤脚踩过细软的沙粒,酷拉皮卡拎着鞋子。
沙滩上没有其余的人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渔民少有熬夜的。
“只有我们还在这里。”
依莲伸手触碰奇异的光点,那是分不出品种的浮游生物。
这些浮游生物的莹莹光点游曳在海面之上,星空遥远闪闪烁烁,美丽的星辉与萤火交相辉映。
这个小渔村有着奇异的磁场,与天海相连,自水中诞生。
世界大而寂静,依莲望向酷拉皮卡,无数次看过的面容仍然沉静。
……
……
在妈妈曾经的故乡,依莲睡着了。
她还是睡得很少,也不怎么做梦,后来一次也没有梦见过妈妈。
不再做梦是因为不再遗憾了吗?缺失的那一部分不会回来,所以她才需要不断用其他的东西填充内心。
依莲梦到入睡前看过的萤光,意识沉入深海,夏日的天空和夜晚静谧无声,她站在沙滩上。
巨大的月亮高悬于天际,被海水染上幽蓝光泽,空旷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忽冷的陆风在空中勾勒出形状,银莲花瓣随风摇曳,风从陆地吹向深海,万物流转。
依莲模糊间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声音,她想,可能是错觉。
但是月光如此明亮,与深邃的海面明灭闪耀,从身边跑过去的背影留下一片纯白的裙角,不是错觉,她真的看到了旧日的幻影。
依莲屏住呼吸想追上那个影子,恍惚间一只手牵上她的,鎏金色彩落在视网膜上,灿烂得几乎要灼伤她,小小的女孩子眨着宝蓝的眼眸凑近她,她这才发现自己也变成小小一个。
这里是梦境吗?她见到了幼年的妈妈?依莲不敢眨眼,生怕眼前人一瞬间就消失。
和自己看惯的妈妈不同,面前的女孩还很稚嫩,牵住她的手也带着肉感,蓝宝石的眼眸满是光亮,全然不见迷茫,更不会有泪水。
吹拂的风把金发带向她,她嗅到清浅的香气,那是妈妈的气息。
“你是谁呀?”
女孩子轻声问她,依莲却没法说话,好在女孩并不介意,而是拉住她的手蹦蹦跳跳往前走,沙滩上留下一连串脚印。
她们光着脚随便走走停停,女孩突然看到一块漂亮的贝壳,她赶紧拉着依莲去捡贝壳。
她一直没有松开手,单手就在沙面划出自己的名字。
她盯着依莲大声的念了出来:“柏——里——莎。”
不怎么好看的字迹显然没受过太多教育,柏里莎把贝壳塞进依莲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