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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如何挽救一条生命?谁能给她回答?
柏里莎是没有来处的人,她从有意识起就没见过家人,那时的她对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
渔船上的婆婆把她从海里捞了起来,谁知道一个小孩子是怎么在海里活下来的?这样的事在生存都成问题的情况下无人在意,唯一一个被人称作烂好心的婆婆愿意收留这个孩子。
像这样美得不像人类又来历不明的小孩没人敢接近,附近的人都说她是海妖的后代,婆婆不在乎。
婆婆年纪很大了,年轻的时候也曾是这一带最出色的捕鱼手,可是后来呢?
大海哺育生命也带走生命。
人到中年时婆婆就失去了所有家人,但她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不放弃。
天气再差也得先吃饱饭吧。
奇怪的小孩子漂浮在海里,久经风浪的女人凭着高超的潜水能力将她带了回去。
才四五岁大,生得很漂亮,以婆婆自己的阅历来看没有比这孩子更美的人了。
不会说话,给饭也不知道吃。
不过倒是能理解语言和动作,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后小女孩抱着饭碗狼吞虎咽。
这样子让婆婆想起了她年轻时见过的正在捕食的虎鲸,像是自然中才能长出来的原始模样。
收养一个小孩子不算什么事,婆婆以前也当过母亲,现在不是了。
而且这小女孩笨是笨了点做事还是很利索的,她没有名字,婆婆也没有字典这种东西。
既然是海里带回来的那就用海来命名。本地人称呼海浪就是柏里莎,小女孩的名字从此定为柏里莎。
柏里莎学会了说话,变得像正常的人类小孩子,她喊年长的女人“婆婆”。
婆婆带着她出海捕鱼,柏里莎会辨别风浪,看云看天气的直觉一流,还能闻到危险的气息,感知力敏锐得惊人,恐怕只有真正的野兽可以与之相比。
生活没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出海捕鱼回来卖鱼吃饭。
对于没有同龄人搭理她这件事当事人柏里莎完全无所谓,别人说什么也不妨碍她收成好,婆婆夸她是捕鱼高手。
遇到犯贱的她还会狠狠揍对方一顿,不理她又没关系,反正没一个打得过她。
要知道婆婆只是老了,她打人也很痛的,一生与大海共存的女人可不是什么软弱的家伙,她养出来的孩子当然也不会弱小。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柏里莎也渐渐长大,而婆婆越发苍老。
所有人都说她快死了,人到了年纪本来就会死的,那时柏里莎并不明白。
就像她不理解为什么附近的人对她不那么排斥了,唯一的家人也要死了,为难一个小鬼头也没有意思,可她不懂。
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上午,家里的钱还够用,休息一阵正好。
柏里莎一起床就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衰败气息,其中也有着燃烧将尽的生命力。
海面现在看起来挺好,过会儿就要起大浪了。
“婆婆,你今天也要出去吗?浪很快就会变大了。”
女人的腰背不再挺拔,她的眼睛依然明亮,仿佛这世上没什么能打倒她。
寿命即将走到尽头时自己也能察觉到,她没有回答孩子的话,而是照常点了一根水烟。
烟雾缭绕中的双眼看向了海面,天际相连的大海,她相伴一生的大海。
“柏里莎,你今年差不多10岁也算是个大孩子了,家里的钱全带走吧,你可不是会一直留在原地的人,唉,小丫头,今后堂堂正正的活下去吧。”
她养大的女孩金发像太阳,眼睛像大海,女孩不懂她的话,什么都不懂。
女人没有再说什么,她看得出来这孩子眼中的迷茫,但这重要吗?并不重要。
不是每一个问题都会有答案,年轻人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今天我也要出海,别等我回来了,我走了。”
最后的记忆是女人落在头顶粗糙的大手,曾经比她高的女人与她齐平了。她扎头发的手艺挺差的,于是柏里莎便会偷偷解开头发自己重新扎。
老人又走上了她那艘老船,今天柏里莎不跟着去,留在眼中的是她弯着的背。
天海之际渺小的背影逐渐远行,直至再也不见。
婆婆没有回来。
那天的海浪就像柏里莎说的那样很大,很大的浪,大多数渔民的一生就结束在那里,普通人的生活哪里有空去思考什么遗憾不遗憾呢?
那是女人自己选择的道路,大海是她的归宿。
自那之后就没人议论柏里莎了,人本来就只有那一点余裕,分不出更多去关注别人,更何况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恶语相向也未免太过刻薄。
熟悉的大海带走了她最熟悉的人,家里的一切还保持着原样,可是不一样了,这个家的灵魂彻底离开了。
柏里莎第一次明白了命运的意义,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能看见每个人的命运,想要去修改也可以。
“这么稀奇古怪的小孩还真是头一回见。柏里莎,别为了有趣就随便动手,发自本心的选择才有意义。”
婆婆是这么说的,所以柏里莎从不去做结局之外的事,她不会改变注定的命运。
直到离开了那个海边小镇好多年后,柏里莎才想起女人远行前的背影。
如果那天再跟她多说一句话就好了,她总是很迟钝,失去之后都不明白失去了什么,到如今才能理解婆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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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如何挽救一条生命?她可以做到。
命运是世界上最捉摸不定的存在,柏里莎可以看见它们却看不清与自身紧密相连的命运。
她很少去尝试修改什么,婆婆的话她铭记在心,改变命运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有了爱的人,从婆婆离开之后柏里莎大半的人生都与艾萨克纠缠在一起。
爱是那么好确认,她能感受到他从不掩饰的感情,而她爱他什么呢?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