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一时纷乱地想了许多。
眼前的迪特里希夫人招呼海因茨过来,向他介绍劳拉,告诉他这是即将成为他哥哥妻子的女人。
于是海因茨笑起来,笑容灿烂又热烈,带着点狡黠,“你好啊,”他看向劳拉,“这次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叫姐姐了。”
劳拉:“……”你小子在阴阳怪气些什么?
她脑子里想起那天被抓包后海因茨说的话,他说:“接受现实吧,不管是你嫁给我哥哥阿德里安也好,还是因为威尔曼也好,我都得管你叫姐姐。”
同时,威尔曼在一旁用充满愧疚的眼神,可怜巴巴地喊了一句:“姐姐。”
就因为这一句姐姐,心软的劳拉从此走上了不归路。
对外,她得在阿德里安和莱文一众亲近的人面前,替这对“非法情侣”遮掩他们有奸情的事实,威尔曼好几天坐立难安时,劳拉称他“是痔疮犯了”,并在众人面前大声叮嘱他“要清淡饮食,多吃青菜少吃肉”。
对内,她则持之以恒地给这俩货上眼药,叮嘱他们别露馅了,她一脚踹向海因茨的屁股,“噢我的上帝,你在外面用这种眼神看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和他有一腿吗?”
“如果你不想戴着粉色三角标被送进集中营的话,你最好把手从他的屁股上移开!”她在对方的痛呼声中压低声音警告道。
劳拉简直为他们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的行为感到心惊肉跳,这种程度简直不亚于1941年的德国人爱上犹太人。
一方面,纳粹们认为男同性恋是软弱的,这些女性化的男人无法为帝国而战斗,而出于“生命之源计划”需要足够多女性的考虑,女同性恋则通常不会成为迫害的对象。另一方面,由于同性恋不能生育子女,降低了出生率,这种削弱德国人繁殖潜力的行为被纳粹视为种族威胁。
从纳粹出台的相关法律法规就足以看见,他们对这一群体的憎恶,在这其中,尤以希姆莱为甚,他在大肆推行“生命之源计划”之余,还下令不断增加对同性恋者的迫害。
1935年6月,司法部修订了刑法典第175条规定“男同性恋为非法行为”,扩大了“男性间淫/秽犯罪活动”的范畴,将可被设想为同性恋的任何行为都纳入其中,在日后,只要法庭认定、甚至有这种意图或想法就能够随随便便给一个人定罪。
从1937年到1939年,纳粹对同性恋的迫害更是达到了高潮。在这期间,警察越来越频繁地突袭同性恋的集会场所,查抄通讯录、秘密监视活动,并建立起告密者和卧底网络,以确认和逮捕疑似的同性恋者。
1938年4月,盖世太保颁布了一项指令,暗示将“定罪为同性恋的男性关押在集中营”,有些不可理喻纳粹分子认为同性恋是可被治愈的疾病,必须通过羞辱和艰苦的劳动来“治疗”。
在某种意义上,威尔曼和海因茨都是直接受命于纳粹的德国军人,更不用说,他们在少年时期就曾加入了希特勒青年团,因此,他们理应是被洗脑到最无可救药的那一批可怜人。
可偏偏却又不是。
劳拉不清楚这两个年轻人的想法,也不知道他们对于未来究竟是何种打算,但她努力设身处地的想,在他们捅破最后一层窗户、彼此袒露心声之前,一定是在内心经历了一段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挣扎,他们又怎会不明白这种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
终究是放不下罢了。
在这样的年代,光是走出这一步,估计已经耗尽了他们一生的勇气了吧。
然而,情爱总是不讲道理的。
战争和死亡如同一柄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尖刀,她和阿德里安的未来尚且渺茫,更何况是身处对立面的莫嘉娜和莱文,还有难以为世俗所包容的威尔曼和海因茨,他们还能走多远呢?
劳拉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阿德里安的直觉是对的,她总是在逃避面对他们的未来,而这恰恰是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每个人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比起背负着骂名惨死在纳粹集中营,或许一同死在战火里,一同相拥着死在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里,才是这对年轻的同性恋人最好的归宿。
劳拉看着眼前的威尔曼和海因茨,一时是在看他们,一时又像是在看她自己和阿德里安,好像一串五彩斑斓的泡泡,梦幻美丽却又脆弱不堪,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后风把它无情地撕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纵然知道美梦短暂,终究会破裂,但又怎舍得轻易将它戳破?
她无法对眼前这对年轻人说出责备的话语并勒令他们分开,更无法主动给她和阿德里安之间画上句号,因为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生在这个时代,才是命运对他们的残酷之处。
“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唯有珍惜眼前人罢了。”这是劳拉在无数次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深夜里,唯一得出的结论。
鉴于其他人都是19、20世纪出品的老古董,知道真相很可能会气死,劳拉最终选择了沉默,这也算是她向阿德里安隐瞒的第二件事。
对此,劳拉时常感到十分心虚,因为她不仅没有及时“纠正”这对年轻人的“错误行为”,还包庇纵容他们继续发展下去。
当然,最后劳拉会发现,她其实是一件都没瞒住她的男人。
等迪特里希夫人暂时离开的间隙,阿德里安靠坐在沙发上,手指轻敲沙发扶手,一手握成拳撑着头,侧目看向劳拉和海因茨两人,视线在他们身上各自流连了一阵。
“我怎么觉得,”阿德里安似笑非笑道,“这段时间你们两个,怎么说,好像有点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劳拉:“……”亲爱的,你干脆加入情报处当间谍算了。
比起我,舒伦堡更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一旁莱文也开始煽风点火,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美感:“噢哟,”他嘴里发出啧啧怪叫声,那张俊美的脸上又浮起那种轻佻揶揄的笑容,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亲爱的海因茨,别告诉我你也有喜欢的人了?”
海因茨脸色微变。
这并不是个好兆头,莱文再问多两句,以阿德里安的敏锐程度,搞不好他们就露馅了。
劳拉决定转移矛盾:“噢,我亲爱的莱文,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下,某些人至今都没敢向父母坦白他在法国追女人的那些趣事。”
莱文闭嘴了,他选择起身离座。
解决完花孔雀,劳拉转头看向她的男朋友,这位可不好糊弄,于是她决定装傻。
“我瞒着你什么?”劳拉脸不红心不跳地对天发誓,“我唯一瞒着你的事,就是那天早上趁你还没醒的时候忍不住摸了摸了你的……”
海因茨:“啊?”
阿德里安一把把她的头摁进怀里:“……好了,别说了。”
他就不该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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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假期结束后,短暂的闲暇时光也告一段落,劳拉和阿德里安从海德堡返回柏林,一切都恢复正常,生活仍在继续。
开始工作后,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过了2个月。
事实证明,当日子越风平浪静的时候,就越容易被事情找上门来。
1941年3月的一天,忽然有人敲响了房门。
劳拉打开门,门口停着一辆汽车,一个身穿黑色党卫队制服的男人一手扶住帽檐,微微颔首,一手朝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按照这帮人一贯的作风,如果此时她胆敢说不的话,大概是会直接被一脚放翻,然后拔枪顶着脑袋摁进车里的吧。
别问她怎么知道的,问就是试过。
舒伦堡说他个人不崇拜暴力美学,但不妨碍他手底下的人各个都是西装暴徒。
挑的好时机,今天阿德里安凑巧刚出门。
汽车绕过转角,驶入街道,循着既定的路线往前,最后停在一个劳拉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加班加得面如土色的助手照例微笑着为劳拉推开办公室的门,但今天的他看起来似乎与过去大有不同,堪称神采奕奕,疑似升职加薪。
纯黑深红相间的帘幕垂在落地窗前,这极为侬丽奢靡的颜色同头顶上璀璨炫目的水晶吊灯交相辉映,生出一种压抑的、咄咄逼人的气势。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笔挺的黑色军靴踏过发出清脆叩击声响,从门口一直延伸至那张宽大古朴的办公桌后。
舒伦堡靠坐在他那张舒适的沙发上,交叠起一双长腿,每一根金发都一丝不苟地全部往后梳去,露出他那张漂亮的脸蛋。
“好久不见,穆勒医生,真难得,你看起来大有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