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亲爱的,你看起来真美,”女人张开双臂抱住劳拉,同她行贴面礼,“我真高兴你愿意跟着阿德里安回家,他可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眼前这位犹如油画中走出来的古典美人,或许岁月确实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但从那双漂亮的海蓝色眼睛,可以隐约窥见这位夫人年轻时惊心动魄的美貌,就连莹润的珍珠和冷艳的翡翠也显得黯然失色。
劳拉在受宠若惊之余不争气地再次脸红了,上一次她脸红还是因为莫嘉娜。
见到迪特里希夫人的第一眼,劳拉就明白了她的三个儿子那副漂亮的皮囊是从何而来。
莱文无疑是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他是三兄弟里面长得最漂亮的一个,但要说性格,温柔沉稳的阿德里安更肖似母亲。
阿德里安的父亲倒是比想象中的和蔼可亲,看起来完全不像那种对儿子们有着钢铁心肠和疾言厉色的严父。
这位昔日风光无限的容克军官被困在狭小的轮椅上数年,但不影响他的脊背仍旧笔直,还看得出年轻时英俊挺拔的轮廓。
或许是久脱离战争硝烟,与同僚们不同,历经岁月洗涤、收敛锋芒,他身上多了一份他这个年纪已经功勋卓著的将军们少有的温和与风趣。
“欢迎你,劳拉,”这位将军的拥抱仍旧简短而有力,就像他的话语一样,“俗话说,‘经营家庭要像经营事业一样用心’,感谢你替我们解决了一件‘滞销商品’。”
劳拉:“呃……不客气?”
滞销品阿德里安本人:“……”
出乎劳拉的意料,事实上,迄今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阿德里安的母亲委婉表示,她此前曾对劳拉为人处事据说颇为“泼辣”和“强势”的作风有所耳闻,告密者和添油加醋者大概率是莱文。
但这位尊贵美丽的夫人所拥有的智慧同她的美貌一样令人赞叹,她看向阿德里安,目光中充满了骄傲:“我没有自我夸赞的意思,但我的儿子是个相当优秀的年轻人,如果他喜欢的是寻常姑娘,我倒要怀疑起他的眼光来。”
阿德里安闻言微微一怔,下意识攥紧了握住劳拉的手。
劳拉立刻回握住他,紧紧的。
“不过,”迪特里希夫人顿了顿,斜睨了一眼吊儿郎当坐在沙发一侧的莱文,温柔笑道,“我认为你们父亲的话有失偏颇,莱文,我最年长的儿子,你才是那个‘滞销品’。”
滞销品二号莱文:“我……”
他原本想说点什么,但似乎突然又想起些什么,最后只得作罢,讪讪闭嘴了。
劳拉看他的脸色,这位脸上常年带着迷人笑意的俊美年轻男子,此刻竟显得有些落寞和惆怅。
去年法国战役结束后,7月,除了派驻法国的军队,其余官兵已经开始陆陆续续返回德国本土驻地,莱文却将返程的时间一拖再拖,最后甚至向军部提出驻守巴黎的申请,当然,这个申请最后被驳回了。
军部不可能把任何一个出色的指挥官浪费在二线驻军的岗位上。
莱文绝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人,他这个年纪正是野心勃勃的时候,在党卫军里风头正盛,“退居二线”听起来既遥远又荒谬。
唯一的可能,大概是他因为一个女人短暂地昏了头。
这位出身高贵、风流不可一世的花花公子,他第一次尝到爱情的滋味而不自知,他爱得轰轰烈烈,一头栽进去,如同疾风骤雨般迅猛。
然而,这个申请还来得及没递交上去,莱文就被他得知内情的同僚骂得狗血淋头,称他是“被法国婊子给迷了眼”,并嚷嚷着让人把那个据说“蛊惑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德国军人的妓女”给抓起来关进集中营。
虽然党卫军有“种族纯洁性”的追求,他们也并不反对、甚至鼓励德国军人和法国女人生孩子,还在法国设立了“勒本斯波恩中心”。
但玩物和情人并不能相提并论,德军军部纵容这些年轻气盛的德国军人在法国女人身上发泄欲望,但绝不会容许他们之间产生感情,还把这样的事情弄到明面上,因为这会产生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并为间谍提供可乘之机。
或许是终于冷静下来,莱文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最终接受了军部的调令,于1940年8月返回德国。
但对于那个女人是谁,莱文始终保持沉默。
或许是他真的想清楚了他们彼此之间对立的立场,以及几乎不可能在一起的现实,又或许就像阿德里安说的那样,他只是个自私的家伙。
兴许这个被宠坏的年轻人终于意识到,他只是一时兴起,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那个女人,不值得为这位“法兰西情人”自毁前程。
至于期间种种纠葛和心绪变化,是不喜欢了,还是不敢喜欢了,大概只有莱文自己知道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据阿德里安描述,听说这大半年以来,莱文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形容作风,开始走深沉路线,对人爱搭不理的,实则私底下每天跟深闺怨男似的整天长吁短叹。
不堪其扰的阿德里安咬牙道:“我说,把那个法国女人偷渡来德国怎么样?”
劳拉:“……你冷静点。”
迪特里希夫人虽然对这个向来不靠谱的大儿子带回来的女人要求不高,即使从前她对莱文也是存了一丝希望的,毕竟比起过分聪慧冷淡的次子阿德里安,作为长子、生得又最像她的莱文显然更得这位母亲的偏爱。
可惜莱文剑走偏锋,按自己的意思活得随心所欲,也越长越歪。
迪特里希夫人早年还积极为他物色相看出身良好的名门淑女,可自从这个混蛋搅黄了他和克莱因小姐的婚事以后,她对于这个儿子结婚对象的期望,已经从“门当户对的淑女”变成了“女的、活的”。
比起无法无天的莱文和天真鲁莽的海因茨,次子阿德里安就显得格外靠谱和令人放心,迪特里希夫人用温柔和欣慰的目光看向这个优秀的儿子,他从小就这样沉稳懂事。
她的母爱和精力是有限的,在她为莱文和海因茨操劳之余,随意分出一缕注意力到这个儿子身上,他自始至终都乖乖坐在那里,让人挑不出任何错。
迪特里希夫人有时候甚至会感到一丝恍惚,似乎总是在她未曾注意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经从她记忆里那个瘦弱胆怯、漂亮得像个小姑娘的少年,只是有一天,他忽然就长成同他父亲一样的男人,英俊挺拔、沉稳可靠,却又强大冷漠。
他总是能妥当地处理任何事情,即便是最挑剔的人都会满意。
可又有谁问过阿德里安,这真的是他想要的人生么?
在他出生之前,莱文曾作为独生子获得了父母完完整整、独一无二的宠爱,因而他可以放纵任性,可以肆无忌惮,像个被宠坏的孩子一样随心所欲游戏人间。
莱文拥有了离经叛道和肆意洒脱的人生,但为此付出代价的却是阿德里安。
父亲从未问过他想要什么,只是强硬地要求他去走完那一条莱文所不愿意走的路,他的兄长有拒绝的权利,但阿德里安没有。
似乎他赢得父母注意力的唯一方式,就是不断地变得更优秀。
在阿德里安数十年漫长的人生中,他为之努力向前的动力,从为了从莱文和海因茨那儿分走一点父母的关爱,到他逐渐意识到这样的行为何其幼稚可笑,他就变得忽然冷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