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指了指低着头的一群人: “我们奉命在彼得库夫-特雷布纳尔斯基建立了一个犹太隔离区,所有犹太人都必须被送到那儿去,但总有人妨碍我们执行任务,对于这样的人,在合理范围内,给予一点小小惩罚不算过分吧?”
“……当然。”阿德里安冷冷道。
党卫军军官闻言露出得逞的笑容,他拍手传令下去: “给我继续搜!”
人群散去,劳拉松了一口气,她走上前把这死里逃生的波兰护士扶了起来,对方泪眼朦胧,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劳拉朝她俯耳低语: “不想死的话,你最好什么都别做。”
护士在好心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离去,她挣扎着扭头去看那具悬挂示众的犹太医生的尸体,最终还是没有冲过去。
剩下的波兰人则冷漠旁观,彷佛这是一场闹剧。
显然,这位可怜的波兰护士接下来的日子会过得异常艰难。
劳拉长长叹了口气。
阿德里安穿过人群大步朝他们走来,在离劳拉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菲力克斯愣了一下,完全没料到他会过来,随即行礼道: “上尉。”
阿德里安朝他点头致意,随即转向劳拉: “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他们针对的不是我们,”劳拉摇了摇头, “但他们可真是疯狂。”
“这些武装党卫军太激进了,”阿德里安说, “你们最好离他们远一些,在这里,只有在国防军管辖范围内活动是安全的。”
但也仅限于对德国人吧,劳拉腹诽。
不过不管对于哪国平民来说,德国国防军确实看起来是最不可怕的一群人,毕竟他们大多数时候只管打仗,出于普鲁士军人的风度,他们并不屑于杀戮平民,即便偶尔负责部分抓捕行动,他们也只管抓不管杀,丧心病狂的事基本由武装党卫军的骷髅部队干完了。
“你们是准备离开波兰回国了吗?”劳拉看向那帮四处搜查的党卫军,他们的大规模行动,通常意味着这个国家已经完全沦为德国占领区。
“是的,”阿德里安答道, “从下周起,我们将陆续返回柏林驻地进行休整,那些……他们会留在这里负责清洗和善后工作。至于德国红十字会,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你们申请尽早返回。”
劳拉苦笑了一下,她也想尽早回德国。
战地生活异常艰苦是一回事,风餐露宿是常态,战争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头顶,但作为直面生死的医生,无论战争输赢,死去的人不会减少,他们见到过太多的死亡和惨状,必须承受那种拼尽全力却无法挽救生命的无力和煎熬,劳拉甚至觉得自己也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菲力克斯叹了口气,低声道: “不,我们已经没有什么自主话语权了,事实上,我们完全是听军部……党卫军高级医疗官的命令行事,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未接到任何回国的指示。”
等国防军大部队撤去后,留在波兰的只有党卫军骷髅部队、秘密警察和少部分领地驻军。
没有调令,就无法登上回国的列车,如果德国红十字会成员也留在这里,他们极有可能不仅不能够起到救济难民的作用,反而会成为纳粹助纣为虐的工具。
事实上,在二战期间,受纳粹的阻挠,国际红十字会代表难以进入波兰进行援助,而德国红十字会成员则在重重压力之下数次抗争无果后,最终无奈拒绝了国际红十字委员会的请求。
阿德里安闻言微微皱眉,这种越界之举在他看来相当不合理: “不,他们无权干涉你们的行动,”他思索片刻, “国防军驻华沙野战医疗部队里有一位科雷医疗官少校,负责近期医疗部队的调遣工作,这一个月以来你们都在为陆军第一野战医院工作,我相信他很乐意出面帮这个忙。”
菲力克斯惊喜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代表德国红十字会感谢你们,上尉。”
相比党卫军,和国防军打交道显然更容易些。
在占领区和国际红十字会代表救助平民和战俘时,德国红十字会成员一个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虽然大家都是德国人,但纳粹党卫军是看他们哪哪儿不顺眼,毕竟纳粹的理念是“消灭一切敌人”,他们是来占领征服掠夺的,而不是来大发慈悲救济的。
这种情况直到劳拉他们被赶鸭子似的上了前线野战医院才有所好转,党卫军高级医疗官格拉维茨上将称之为“德国红十字会成员和我们的军人终于站到了统一战线上”。
相比党卫军的物尽其用,国防军这边的态度与其说是和善,不如说礼貌的无视。
德国国防军历史由来已久,与由希特勒警卫队发展而来的武装党卫军不同。
前者,尤其是军官阶层往往接受了传统普鲁士军人精英教育,通常具有极高的军事素养,而后者则称得上是起于草莽,在成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当做是“元首的花瓶和护卫队”。
简而言之,国防军军医其实不太看得起以志愿者为主的德国红十字会,劳拉到野战医院第一天碰到的国防军医疗官上校就是其中的典型,因为专业性和稳定性不足,决定了他们大部分人难以胜任战地医护的工作。
而这群眼骄傲的家伙,虽然他们看不起人,但碍于面子,至少他们不会发难。
“不必,这是我们的职责。”阿德里安淡淡道。
他看了看怀表的时间,抬手正了正军帽,看向劳拉,对她道: “劳拉,如果两天内调令还没有下来,你可以到第3装甲师营地找我。”
“谢谢你,阿德里安。”劳拉说, “我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顺利解决。”
两人站在原地目送着阿德里安远去的背影。
半晌,菲力克斯忍不住问道: “劳拉,这位国防军上尉是你的朋友吗?”
“目前是。”劳拉答道。
一直以来,劳拉对于阿德里安的感情还是比较复杂的。
自从来到这个战争动乱的年代后,她所做的一切皆以生存为目的。
而她所接触到的男性里,无论是瓦格纳、维克斯、弗里德里希还是舒伦堡,他们无一不是怀着恶意或者目的接近她,劳拉带着强烈的求生意志在对抗他们,根本没时间思考一些旖旎的事情。
相比起来,阿德里安简直是一股清流,尤其是当对方温柔又英俊的时候,这就很难不让人产生特殊想法。
经过上次的事件,她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终于有了答案,他们确实是多年的朋友,但这份友谊在原本的“劳拉”那儿率先发生了变质。
她想起克里斯蒂娜的描述,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会是一对,事实上,在阿德里安离开海德堡去往柏林军事学院之前, “劳拉”也曾鼓起勇气向他表明过自己的心意。
但很显然,这份少女心事没得到回应。
所以每一次劳拉见到阿德里安,那种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和糗事百出,不过是因为“劳拉”的潜意识在作用。
是的,这年轻羞怯的姑娘曾经如此为他心动,也因为他的拒绝而羞于面对。
只是苦了劳拉没少为他们尴尬。
然而,从上次阿德里安的反应来看,他的态度很坦诚,意思大概是:诚然以前我有眼无珠拒绝过你,但现在我发觉你人其实不错,对你有好感。
有好感和暧昧是不一样的,劳拉心想,对方可是个正经人。
劳拉看向四周的士兵,以华沙医院为中心向外辐射的居民区都被他们挨个搜查,一位站在数米外身穿原野灰党卫队制服的军官,正朝他们这边看来。
又是一位老熟人了。
她叹了口气: “在调令下来之前,我们可能又有新的活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