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回床上躺着。”克里斯蒂娜说。
久违了的克里斯蒂娜带着她的营养餐来了,身后跟着同样许久未见的威尔曼、莱文和海因茨。
“噢上帝。”劳拉猛然睁开眼就看见一堆人乌泱泱地进来了,她捂住头,觉得一阵阵头疼, “圣诞节到了吗,好多人啊。”
“不,是你换药的日子。”
养伤的日子是非常无聊的。
其实整件事情没有什么好猜的,哨岗负责检查工作证明的士兵没有问题,就连开车的司机也没有问题,弗里德里希本人也在离庄园六十公里处等着,问题出在运送的女孩们身上。
对于这些女孩来说,没有人能在抵达终点之前知道自己究竟去的是车站还是集中营。
劳拉也不知道。
其实那天根本没有被遣返的女孩,只有一群归宿是集中营的待宰羔羊。
至于哨岗的士兵,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些女孩最终会去哪里。
因为从1935年第一个勒本斯波恩中心设立起,迄今为止,申请加入“生命之源计划”的“不合格”女孩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集中营。
她们被送走的理由都是“遣返”,从来不会直接说明是送往集中营。
司机也不知道最终是去车站还是集中营,因为会在中途交接,他的任务只是将人送到半路,并不会直接将她们送到终点。
而“遣返”只不过是对外界美好的传言罢了。
弗里德里希显然清楚这一点,但他没想到这趟交接“凑巧”由瓦格纳医生负责,且比他更早地等到了运送女孩们的车辆。
瓦格纳医生出示证明,让司机将昏睡的女孩们送上另一辆真正前往死亡集中营的幽灵卡车,将原本告知女孩们的目的地从慕尼黑车站换成了达豪集中营。
这样一来,即便瓦格纳医生不能在半路上劫到劳拉,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她灭口了,他也能确保最后进了集中营的劳拉,也只有死路一条。
直到弗里德里希在交接后的车辆上没有发现劳拉,才发觉事情不对劲。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遥远的数公里外传来,接着是窜上天的浓烟滚滚,惊飞的乌鸦嘶哑地叫着盘旋在上空。
冷汗瞬间湿透脊背,他立刻驱车前往,但显然已经有人比他早到了一步。
汽车爆胎不是问题,原本可以缓慢减速靠边停下,但问题是劳拉方才为了躲避卡车而猛地打转了方向盘,让汽车不受控制地在公路上猛烈滑行。
在汽车摩擦撞击得车头冒出火星的时候,劳拉猛然想起这个时候的汽车是还没有安全气囊的,所以她不能寄希望于汽车被撞停后有这个玩意作为缓冲保命。
她解开了安全带。
比戏剧还要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她从车窗跳了出来,随着乱窜入荒地里的汽车摔到了地上,浑身痛得要死,像皮球一样从最高处滚进了一个湖里。
劳拉放任自己沉入湖底,她朦朦胧胧地想, “上帝,真的跟拍电影似的,但女主角怎么死了。”
在听到耳边汽车爆炸声的前一刻,她被这冲击力撞得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早晨七点,劳拉把鸡蛋、熏肉片和香肠放进锅里煎。
此时的柏林天还未完全亮透,透过窗户看见灰蒙蒙的街景,已经有行人四处走动了。
前厅的门一阵响动,劳拉以为是送报员,她擦干净手,走了过去。
钥匙在插孔里转动的声音传来,挂在门背后的挂饰轻轻摆动了一下,年轻的军官穿过晨雾,身上带着深秋冷冽的气息,他从威廉大街步行至此,手上拿着一份晨报。
“早上好, 劳拉。”
阿德里安摘下军帽,垂眼看着她轻声说。
劳拉笑了, “早上好,长官。”
燃尽的柴火在壁炉里留下一堆灰烬,似乎还有余热在,劳拉用小铲子把它清理干净,添上了新的柴火。
“最近怎么样,你在红十字会的工作好吗?”阿德里安在餐桌旁坐下,听见小铲子刮擦的声音,探头问道。
“噢,更少薪水,更多自由,更多空闲。”劳拉用餐刀把香肠切成小块,最后总结道, “比柏林医院好。”
因着“绑架”和间接令劳拉受伤一事,弗里德里希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劳拉醒来的第一天就看见他和莱文在她的病床前互扯头花打架,旁边的威尔曼则冲上去挠他的脸。
为了将功赎罪,关于善后的事情全部落到了弗里德里希身上。
“他这是罪有应得。”阿德里安点评道。
既然劳拉在柏林医院这头已经成了“黑户”,再回去还要面临和瓦格纳医生再度冲突的可能——劳拉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直接抄起手术刀扎进他的脖子里,所以她干脆把自己在德国红十字会临时志愿者的身份,升级成了全职医生。
战争爆发在即,获得红十字中立成员的身份庇佑,也是她最初申请加入的目的。
“咳咳。”阿德里安忽然清了清嗓子,把展开的晨报收起来,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最近街上会比较热闹,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情,下班后尽快回家吧。”
劳拉的目光落在日历上。
在她养伤的这几个月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从初春到深秋,漫长得足以让一位野心家实现他的谋略,也足以让一个国家沦陷。
在劳拉和瓦格纳医生在慕尼黑公路上上演“生死时速”的一周后,1938年3月12日,德国国防军武装吞并奥地利,希特勒身着棕色突击队员军服站在敞篷汽车上,向他狂热的支持者们歇斯底里地挥手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