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母亲和埃里希我先走了,还有父亲,我……很抱歉。”
劳拉的视线终于落到对面的人身上,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有着高挺的鼻梁和海蓝色的眼睛,非常典型的日耳曼人长相,但这不是劳拉所诧异的。
少年一头柔软的金发,从脖子到耳朵上部之间的头发全部剃光,用梳子把头顶很长的头发从前额梳向后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明晰的五官,这是典型的普鲁士榛子头。往下,他身穿棕黄色的衬衣,颈间系着黑色的系带,腰间银色的皮带扣闪闪发亮,穿着膝盖以上的黑色短裤,底下是一双直筒袜,踩着一双皮鞋。
虽然劳拉向来对于男性的服饰不甚关注,但当这种形象和打扮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绝对不会把它同那些芝加哥的热血中二足球少年,或者是伊顿公学里骑士精神和体育文化的践行者联系起来。
她听见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合: “瞧,威尔曼,你知道的,一直以来你做什么我都是支持你的,但这次不一样,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加入青年团,我以为你更喜欢音乐或者文学什么的,家里有我和父亲工作就可以了,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为什么……”
“不一样了,”少年打断她的话, “劳拉,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时代了,现在……你知道的,我得做些什么,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
“但……”
“你放心,我不是一个人,海因茨去年已经入学了,他会照顾我的。”
“可你们……”
威尔曼握紧她的双手,安慰道: “你下个月也要去医院见习了,到时候我们在柏林见。”
她似乎是无话可说了,只能伸手紧紧抱住对方,但少年只是用力搂了她一下后就分开了。
威尔曼戴上帽子,提起行李,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
“再见,劳拉,我最好的姐姐。”
少年威尔曼离开了,即将从海德堡奔向柏林,去奔赴他内心所希冀的“帝国梦”。
留在原地的劳拉仍处于茫然状态,她的脑子一团乱糟,她刚才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没有一件是经过大脑的,就像是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了似的。
劳拉分不清自己是在睡梦中还是现实里。
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疼,非常疼。但这还不够,她环顾四周,完全陌生的景象,她的视线落在一个半掩的小门上,她走过去,一把推开门,对上门后的镜子。
镜子里是个女青年的模样,约莫二十出头,同样是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嘴唇薄削,戴着一副细边框眼镜,是个气质冷淡的美人,但从刚才的反应来看,她大概率是个宠弟狂魔。
劳拉怔住了,这确实是她的脸,却是十多年前的自己,年轻、骄傲,意气风发。
可是三十四岁的劳拉没有叫威尔曼的弟弟,更没有一个在海德堡的家,她一个人住在芝加哥市中心的公寓里,每年圣诞节,在大街小巷都唱着“Jingle Bell”时,她独自驾车行驶在去往郊区公墓的路上。
她总是想,总有一天我也会长眠于此,但到了那天,又有谁能为我掩埋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