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窗帘在微风下拂动着,窗户开了一条缝,鼻尖久违地嗅到了濡湿的青苔的味道。
叶琳清醒的时候,指针正指向下午四点。
她的意识还混沌着,以至于在床上躺了好一会没有动静。
有一道声音压抑着激动的情绪,正轻轻地唤着她,“师姐。”
她认得她。
她长大了,但脸庞依旧是那么地熟悉,叶琳记得,她结婚的时候,她还从学校请假来吃过酒席。
文青。
这个女孩,这么多年,一直是她在照顾她。
她正想说话,一晃眼瞥见站在文青身后的少年。
他好瘦,模样是她想象中那般漂亮秀气,那是她的孩子。
檀西。
……
叶琳的清醒,是大家意料之外的,今日检查的时候脑电波有异常,文青第一时间就通知檀西上岛。
而当叶琳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文青就知道,她的师姐,已经记起来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这时苏醒,或许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召唤,又或许老天爷终于良心发现,见不得她如此可怜。
叶琳坐在床上织着围巾,这是她从前爱做的时。以前被禁锢在那扇窗户边,看书和织东西成为她唯一能做的事。
“我给阿檀织一条围巾。”她认真缠着线,手上的动作熟练又仔细,“深蓝色的围巾……上面、上面再织点……”她一下想不到有什么可以点缀的。
“上面再织点黄色的雏菊。”檀西说,“你从前喜欢这花。”
叶琳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袋,有些天真地夸张,“是的,我最喜欢雏菊的!”
“但这是给我最宝贝的儿子织的,你喜欢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妈妈。”檀西无奈地笑了笑,“无论你织什么,我都喜欢的。”
檀西来到一侧床边,安静削着水果。叶琳手中的棒针舞动着,似乎从前的时光,也是在这样无形的动作中流逝,无法追回。
“怪妈妈吗?”
突然,身旁冒出一个声音,轻地不认真听还以为是带着一丝惆怅的叹息。
檀西握住水果的手一顿,半截水果皮从他指尖滑下,但很快被他收拾好。
“为什么那么说呢?”
叶琳停了手里的动作,侧过身望向身旁的少年,学习优异遇事沉着,无数人梦想中孩子的模样,但是她偏偏高兴不起来。
“阿檀,你好疲惫。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才这样的。”
她的阿檀,她希望他平平安安,余生不要活在自责内疚之中。但是,他将责任化形成大山,不言不语地全扛在自己肩上。
“阿檀,你比我勇敢,有自己的主意,我想你早就知道你即将遇到的困难……”
话到此,两人都没再说话。檀西重复着给梨削皮的动作,不多时,一只雪白的梨被他握在手上。
“你要相信,就算我付出生命,也要保护我爱的人。”
檀西将梨递过去,叶琳望向他的眼里仿佛卸了力般无力,她多么想这一切就由她来承担好了,可是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只能用仅有的声音,朝他说道:“阿檀,小禾她从没有离开过我。”
我能在涨潮时听见她的声音,夜里睡不着时听她冲刷着石壁哄我入睡的声音,阳光荡进海面,看见她晃眼的笑容……但这些都不是妈妈想说的。我想说的是,妈妈从来没有怨恨过你。
如果可以,我想保护我亲爱的儿子,平安长大。
檀西的十年,一直都在逃避。
他从来不敢去想,自己在母亲心中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
他的自我厌弃,是因为在他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自大的罪魁祸首。
“我的儿子还没疯,我要感谢一个人。”
“文青给我讲了那个女孩的事,阿檀,等我身体好了,带她来见见我吧。”
“我想送件礼物给她。”妈妈又恢复了温柔地笑,咬了一口梨,甜的她眼眶有些发红。
“送件礼物给她,感谢她拯救了我儿子的灵魂。”
……
漂泊在海上的渡轮摇摇晃晃,越过跨海大桥,路段闪烁的灯光头一次让人感觉到希望。
檀西捏着手里,在没有信号的海域,他的心一直为另一个人跳动着。
他要去道歉,去告诉她。他从来不是因为她瞒着他答应去商商的生日会生气,而是因为她的那句‘你让我不去,我就不去’而生气的。
他要她自由、要她坚韧、要她无拘无束、要她千干万蕊,不叶而花。
宴会的热闹还未过去,棠宁已经决定离开这个无聊的地方。
宴会的主人公竟然也没有拦她。
“你走吧,无聊的地方给有趣的人待是会疯的。”商商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时,她吹出的泡泡刚破,泡泡糖糊了她一嘴。
这件事也成为这个宴会上唯一有趣的事,而商意早已跟随父亲去四处敬酒,这个宴会厅俨然成为两父子社交的天地。
“那两个家伙越来越像了。”商商收拾完嘴角的泡泡,莫名发出一句感叹,棠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不其然,两父子的背影,就连握住酒杯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棠宁觉得,自己来这里,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但是她要走,而商商……
“知道吗?我最受不了别人可怜我的眼神了。”商商吐了嘴里的泡泡糖,韧劲十足的糖嚼久了牙齿酸疼,她干脆伸手捂住脸颊,说得话也含含糊糊,“待会困了,我就去睡觉,老娘在这儿完全是因为老娘还有一半财产在商正兴那。”
商商完全没有作为女儿的觉悟,天天念叨着商正兴名下的财产。
棠宁怀着担忧的心情往外走,在绕过餐车的位置,没注意撞上一个人。
那人似乎是故意在那里等她,在棠宁整理衣服的间隙,叫她的名字,“棠宁。”
棠宁被震惊地抬头。
一张清纯的脸庞,未施粉黛,穿着一身百褶裙,让棠宁一下回到附中的日子。
只是这时的少女眼里少了从前的刻薄,唇角的笑容隐约待着妩媚和更深度的恨与怨。
温意瑶一点不意外自己见到老朋友,反而像有意等在此处似的,相比之下,棠宁的心就要紧张地多。
这是温意瑶吗?又像又不像,她看起来好像柔和很多,但仔细一瞧,从她的眼角、眉梢、唇角以至于五官处任何有弧度的位置,都可见隐藏的锋利。
“檀西呢?”温意瑶用她那涂着透明口脂的唇小酌了口手边的酒,“不是一向你走到哪里,他就在哪里保护你的吗?”
“温意瑶。”到这时,棠宁才终于念出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