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一团乱,地上都是摔碎的花瓶和碗,旅行箱被踢倒在一旁,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女人站在沙发前。
她的头发是暗红的卷发,尖利张扬,身上穿着黑色涂花的裙子,棠宁一进来,直瞪着棠宁看。
她的睫毛很长很硬,眼尾黑黑的线条快飞到太阳穴,眼睛里发着狠光,棠宁被她看得手脚冰凉。
舅舅站在棠宁身边,对女人和善劝着:“方萍,你冷静一点,别气坏身体。”
“冷静——”女人冷哼一声,指着棠宁,“好啊!你把她给我送走我就冷静。”
舅舅不说话了,女人气愤地干脆坐进沙发里。
棠宁终于知道她是谁了,她在舅舅常打的电话里听过这个声音。棠宁怯生生抬起脑袋,对女人叫了一声:“……舅妈。”
这个称呼惹得女人更为火大,她尖锐出声:“谁是你舅妈!”
她盯住棠宁的裙子,明白是谁买的之后,目光里简直要喷出火来:“乡巴佬!”
“别以为穿件新裙子就不是乡巴佬!山鸡就该待在你老家那个土坑里!”
棠宁脸色一白,捏紧裙子彷徨无措站着。
舅舅终于冷了声音,把棠宁牵到身后:“方萍,你够了啊!”
舅妈因为舅舅的维护,更加生气,她黑黑的眼尾都气成了红色:“傅若勋你倒是能耐了,她跟你一个姓吗?她和你有血缘关系吗?”
“我看你真是菩萨心发作,连你爸前妻的孙女都要养!”
小棠宁掐住手指,在这一刻痛苦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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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若勋不是棠宁的亲舅舅。
这件事,是棠宁在到达华川的前一晚知道的。
外婆和舅舅谈话,棠宁不小心听见。
外婆年轻时候嫁过人,结婚后才发现自己没有生育能力,文化不普及的年代,都传言她是被诅咒的人。
外婆因为这个原因常被夫家戳脊梁骨,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冬天河边洗衣,大夜里田间割麦,最后男方顶不住家里人压力,他们把外婆赶走了。
天未亮,外婆什么也没带离开那个家,这个生活了七年的地方,她从未感受过一丝温暖。外婆没亲人,她就在隔壁村的跛子那领养了个女孩,往后半辈子养着女儿,靠着编竹笼的手艺过活。
而舅舅是男方后来的孩子,男方或许也觉得这件事做的不地道,常常暗中接济外婆,但都被拒绝。
没过多久,他们一家人搬到华川,彻底失去联系。
而外婆唯一一次主动来电,是为了棠宁。
跨越半辈子,接电话的却不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死了,接电话的是他的儿子。
“我的女儿女婿死了,你能收养我的孙女吗?”
傅若勋还记得接那通电话时的心情,那个年迈体弱的老人在电话里说:“保险公司赔了我们很多钱,如果你能收养她,我可以都给你。”
年轻的时候日夜劳作,老了累得一身病,她的孙女很乖很听话,但是她虚弱的身体,已经无法照顾好她了,而华川是个好地方,那里受到的教育,那里接触到的人,比一辈子待在老家要好。
傅若勋挂断电话,在震惊还未褪去的同时,已经决定收养棠宁。
或许是他爸年轻时做的亏心事,因果循环最终报应在他身上,他没孩子,早些年方萍怀过一个,好好的也掉了。
他想收养棠宁,为赎罪。
“方萍,宁宁就住在这个家里,你要不乐意,单位配了宿舍,你可以去那里。”
傅若勋态度强硬,其实他一直都是一个温和的人,从没这么固执过。方萍吃惊地瞪眼,也知道这件事没有转圜余地了。
她恶狠狠瞪着棠宁,砰一声,摔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她走了,棠宁才敢抬起脑袋,舅舅将面前的花瓶碎片一片片踢开。
“嗯……今天的海鲜大餐看来是吃不成了,你舅妈估计是要睡美容觉的,我们等下次再吃。”
他故作轻松地说,就像刚才不曾有争吵。
棠宁声音细弱地问:“我还能叫你舅舅吗?”
“当然。”傅若勋停下动作,怜惜的眼里更深处掩藏的却是名为愧疚的神情,“我永远是棠宁的舅舅。”
棠宁和舅舅一起将客厅打扫干净,回到房间后已经是半夜。
她想起了外婆。
外婆何尝不是一个决绝的女人。
棠宁一走,她就住进养老院,根本不给棠宁回去的机会,养老院里请了护工和医疗团队,而舅舅……不知为何没有接受爸爸妈妈的那笔钱。
棠宁推开窗户,吹着海风,数着窗外的海潮声,浪花涌起只需要三秒。
在这三秒里她又想起舅妈。
舅妈对小棠宁的敌意很明显,可是为了不让舅舅左右为难,她该怎么样才能让她喜欢自己呢?
棠宁迷迷糊糊睡去,这次梦里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外婆,而是那个像小王子一样的少年。
头顶的树叶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他站在洒满月光的乌桕树下,用他水雾缭绕的眸子,静静望着棠宁。
棠宁想起舅妈叫的“乡巴佬”,不敢和他说话。
他却说:“棠宁,你勇敢一点。”
对啊,他就是个很勇敢的男孩子,连那个粗脖子收银员都不怕,棠宁在静谧的梦里放下心来。
与此同时,一栋临水别墅里。
檀西从恶梦中惊醒,漂亮的脸蛋上惊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