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迦摩檀罗如释重负,脸上没有一点悲伤之色。
或者说,他太有自知之明,手中两万多兵马,如不及早与中原合并,按照暹罗人的残忍手段,估计是要将骠国人屠杀殆尽。
迦摩檀罗眼神严肃,额头上的两个鼓包比他眼睛还炯炯有神。
剩下的骠国士兵其实心中暗暗吐了口浊气,因为他们心中更希望有个像陈敬之或柳文暄那样的首领。甚至他们想过,若是迦摩檀罗一意孤行最后战死在沙场,他们也会投奔陈敬之,陈敬之取骠国自代也好,回中原也罢,他们都要跟定陈敬之。
陈敬之拿出国书,将骠国并入中原事宜安排一一宣读。
陈敬之最后道:“从今日开始,我便要整顿军纪了,所有将士,我们眼下只有五万人,想要抵抗南越、暹罗、曼陀罗、罗刹等国百万雄师,就眼下情形来看,无异于以卵击石。”
众人头压得很低。
“但是,若是我们可以各个击破,便能扭转局势。”
众人忽然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期待。
“南境地势崎岖,除了大的城池,并不适合大军攻击。为此,我有一计,也是我之前与缅中将士提到的,游击。”陈敬之并不卖关子,他也从不让人失望,“之前我们兵力多,大家也没经过训练,体能其实还是差了些,所以从今天开始,我要为大家设一个练兵计划。”
“都督,什么计划?”沙陀那无比期待。
“五人为一伍,长官为伍长,二十人为什长,百人为百夫长,五百人为小都统,一千人为大都统.,三千人为正、偏将,五千人为正、偏牙将,一万人设正、副将军。每伍之中,五人要学五个不同的技能,技能可根据个人特长选择,比如爬树,比如潜水,比如探查,比如暗器,射箭……”
众人一听,心头顿时振奋。
眼下能留在这里的缅中士兵,都是经过陈敬之的训练,在实战之中保过命,他们知道陈敬之可能是简单的一句话,但真的能救命。至于中原士兵这里,对陈敬之的信赖更是不言而喻。他们虽都是从别处调过来的兵,但陈敬之手下在金山带出来的那一批,而今都是名镇一方的猛将,谁不敬爱他。底下的兵能亲眼看到陈敬之,心中仰慕之情都溢于言表。
底下人马有些躁动,陈敬之抬手致意众人安静。
他继续道:“每日寅正起,山间越野跑二十里。”
“啊……”众人躁动。
陈敬之示意众人安静,大家却都议论纷纷。
陈敬之神情严肃,道:“锻炼跑步,只是一向很基础的保命技能。我带大家上战场,是希望大家能活着回来。我不要那些听起来冠冕堂皇的马革裹尸,我希望大家都能活着。”
众人这才安静。
“训练时多吃点苦,上战场就能多一丝生机。”陈敬之语重心长,“现在远不是大家喊苦喊累的时候,许多我们看不见的斗争,不仅仅只发生在战场上,它同时发生在我们心底。试问,谁不想在家里与家人团聚,与亲朋斗酒,不管是耕种还是干别的,都比当兵好。可当下的实际是,每个人想苟且偷生而不得,因为对方根本不想让我们活。缅中将士或许觉得中原将士为何个个都那样骁勇善战,但中间打了多少仗,走了多少路,挨了多少饿,受过多少伤,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陈敬之说这话时,中原将士眼中都有悲伤之色。
陈敬之接着说:“中原将士或许也会觉得,缅中将士之前有二十万大军,怎么这么不经打。可是只有他们知道,在崎岖的山中,在闷热的雨林,他们所受的威胁,并不比别的南境士兵少。可是连着打了几次败仗,人心就渐渐散了。”
缅中士兵眼中顿时布满伤心。
“不过,我要告诉大家,今天你们站在这里,不管天南地北,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我们,都是手足,都是兄弟。”陈敬之言辞慷慨,将士们顿时士气大涨。陈敬之继续道:“大家来自天南地北,也经历了大大小小许多战役,也都有自己的优势和不足,我们练兵跑步,便是让大家先从最基本的开始磨合,开始熟悉。只有大家相互熟悉,真正把自己的战友当成兄弟,甚至当成自己的命,那么,我们将无往不胜。”
“无往不胜,无往不胜,无往不胜……”沙陀那带头高呼。
陈敬之公布了训练事项,安排了营造工程,组建斥候方阵,分点乔卓然、沙陀那为左帅、右帅,其余职位,将在接下来的演武之中定下来。他同时宣布,奖励军功制度。
这在中原其实早已有之,缅地虽然也有相似的,但几乎没怎么执行,众人晋升无望,是以士气低落。
但陈敬之只要开了口,便不会是一纸空文了。
迦摩檀罗听到此处,其实内心是懊悔的,陈敬之早就向他提议改革兵制,但他和父王都怕激发矛盾,一直按着没提。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没想到最后,还是要从这一步开始。不过也的确得从这一步开始。
而今,所有人机会都公平,就连乔卓然曾是秦王的伴读,而今的军功都是一点点打下来的。
众人议事毕,各自归营,太阳已经挨着山,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
虞信和婉妍过来找敬之说话。
虞信最信赖的人就是陈敬之,虽然总觉得自己僭越,但他是真把陈敬之当亲哥,一见着他就开心喊“哥”,陈敬之见他神色兴奋,问:“可是有什么好事啊?”
虞信有些不好意思,道:“哥,我们在南境屯了不少粮食,我想着,你当了南境的都督,这以后免不了花销嘛,这一应用度,都算在我头上。”
陈敬之眼睛瞪得老大:“你小子可知道到时候南境安定下来,整个重建要花多少钱么?就这么送上来?”
“哥,我不差钱的。”虞信一脸天真。
陈敬之双手搭在虞信肩膀上:“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虞信一脸憨笑,他看看婉妍,抓头不好意思。
“走,去合计合计。”陈敬之邀着虞信,一同去找柳文暄去。
明月也起来,与文暄一同到主帅营。
虞信正和陈敬之讲前阵子天素姑娘和暹罗公主去碧水山庄打听明月公主下落之事。
明月听见天素消息,又叫他重新讲了一遍,回来的承瑾又补充了天素给自己祛毒疗养几个月住在孤城的事。
晚饭已经上来,阿莎曼借故身体不舒服,明月便着人安排了膳食送过去。
晚饭时,听得津津有味的迦摩檀罗来一嘴:“这个秦王妃这么厉害,怎么总输给藤原呢?”
席间一时安静。
“因为她心中装着天下……”柳文暄和陈敬之同时道。
因为装着天下,所以任何事物都会成为她的威胁。
她舍命救过柳文暄,让断腿的陈敬之重新站起来恢复如常,让羸弱的明月恢复健康,让已经成为树人的承瑾恢复成正常人,让身死的乔卓然再度活过来……
所有曾经怀疑她质疑她的人,终将在被她解救之后愧疚惭怍。
可她从来都不计较这些,她看上去只是个医者,可她一次又一次拯救着天下苍生。
柳文暄说了许多,小雨在一旁听着落泪。
曾几何时,她埋怨姐姐小时候不让父亲收留她。哪怕至今,她都没问过姐姐真正的身世,但是许多事在不言自明的揣测中,都已了然于心。
柳文暄与陈敬之明月几个是心照不宣,承瑾是靠自己猜测,灵珠是因为天朗。
小雨放下筷子,心中不由得一阵失落。
奔波许久,这是难得的一个黄昏。
她独自步出营帐,顺着小溪散步。
溪头远处许多士兵在河中洗澡,她又折回。
卓然似乎看清了她的心事,过来牵着他的手,小雨要抽,卓然却没松开。小雨挑眉看着他,道:“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亏心事倒没有做过。但有一件事,却想与你说。”
“关于姐姐的事。”
“是的。”
“你不必告诉我,我其实猜也能猜到一二。”
“哦,那你说给我听听,看看我们的猜测是不是一样。”
“你难道也需要猜测?”小雨白了他一眼。
“别说我需要猜测,八殿下和子弢指不定猜都猜不对呢。”
“你就别卖关子了,弄得像是你自己多聪明似的,你若早猜到……”小雨抬眸看了卓然一眼,眸子不由得一黯然,先前乔卓然是细作,一心想要杀八皇子,姐姐身上的病痛,有一大半都来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