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细细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心头又是佩服,又是不服气。他盯着天素,似乎希望对方能识趣。说不定他挑战一下,还能救她一命呢。
天素继续整理余下的药材,看了看老者,微笑摇头。
竟一句话也不说……老者甚觉无趣,嘴巴嗫喏了半晌,最后摇手没趣道:“走了,治不了,等死吧……”
几个侍女按照天素的要求端来大浴桶,上了热水,将她最新研制的药材泡进去。
与承瑾嘱咐了,天素便在里头药浴。
承瑾在外头守着熬药,上官雪瑶一直跟在承瑾身边,说话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承瑾恢复了些,却与雪瑶保持着距离。眼前的女子对他们确实没恶意,而他们也不想利用她的赤诚。
两国交战,尽量不要牵扯进无辜的人。
雪瑶盯着承瑾目不转睛,见承瑾完全不理她,她忍不住上前扒拉承瑾手中的蒲扇。
承瑾手让开,忍不住眼神冷扫过去。雪瑶悻悻缩头,但没过一会儿,她全然将承瑾的眼神刀子忘得一干二净,又开始没完没了说话。
承瑾在门口研磨其他药材,雪瑶又忍不住上手道:“我来帮你!”
“别碰我东西。”承瑾推开她。
雪瑶没蹲稳,被他推着坐在地上。她也不恼,只是哼了一声,悻悻收回手,遂不说话。
熬药熬了两个时辰,又到天黑,雪瑶派人给姐弟二人送来饭菜。
天素没多大胃口,她实在太累,这几个月来,一直救治承瑾,精神和体力消耗都极大。她再度在心底确定,在山中救治承瑾时,一定是昏迷之中李珺珵给她喂药了,否则她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恢复到这种程度。
这么些时日,毫无外界的消息,她身体在调养之中,也尽量克制思绪,不去想其他。
承瑾在天素隔壁的房间,但他不放心姐姐,自在廊檐下睡着。
雪瑶得知承瑾在廊檐下,跑过来推起他道:“你怎么就这么不信人呢?你说你这么厉害,谁敢动你姐姐。你昏迷这么久,她不也安然无恙?你赶紧回去好好睡。”
“屋内太热,这里凉快。”承瑾不冷不热道。
四月天气,山中多蚊蚋,虽四处点了驱蚊香,依旧能听见树林中蚊子如雷般的轰鸣声。
到了雨季,山中十分湿热,雪瑶生生拖着承瑾进屋内,命令的口吻道:“外面都是蚊子,这里的蚊子都有毒的你知不知道?”
“你别碰我。”承瑾避开她。其实,在他的心底,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但喜欢,确实谈不上。甚至他觉得她的行为很冒犯。可即便如此,心头却也没有多厌恶。倒不是因为寄人篱下……
具体是什么,问自己的心,似乎难以分明。
“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是关心你。”雪瑶昂首挺胸叉腰气势逼人地看着承瑾,直逼他的眼睛,似要逼问出个所以然来。她说着,强行攀住承瑾的肩膀。
承瑾几乎是愤怒的,挣开她喝道:“谁要你关心,太脏了,离我远点。”
“你……你竟然说我脏……”雪瑶狠狠地盯着承瑾,鼻腔一酸,喉咙艰难抖动,顷刻便哽咽起来,她猛地甩开承瑾的袖子跑开。
承瑾一时无措,呆呆地站在廊下,心口却是像被什么东西压着。
身后,天素出来,承瑾敛去脸上的怅然,想说什么,又是沉默。
“雪瑶是极其热情的姑娘,如火一般,等闲的人却是受不住这般盛情。”
“姐姐……”他声调沉沉的。
“人生在世,有时候遇见的人,未必是心中所设想的。不过,也未必不合适。”天素语气淡淡的。
“虽然我失去记忆,但听姐姐所讲与珵哥之间的事,我心头最向往的,便是如哥哥和姐姐这般的情谊,或者,如明月姐姐和文暄哥那边心心相印。”承瑾坦诚道。
天素无力地笑了笑,道:“我和珺珵。明月和文暄,我们都是大小的情谊。这般青梅竹马,能走到最后固然是好的,可若是不能呢?明月曾经为何在琼林宴上点江皓辰为驸马,你又可知其中缘由?”
“明月姐姐是担心长公主……”承瑾的声音越发低了。
天素胸腔中的气息凝结着,很艰难地吐出来。她道:“长公主在当年我母亲与故皇后之死中可谓出力不小。明月又如何面对这样的姑姑,又如何忍心文暄在最后知道真相之后心碎?”
“姐,你觉得,以文暄哥的玲珑心思,他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承瑾眉头微微蹙起,他忽而坦然道:“可这些从来不影响文暄哥是我心中最敬佩的人。”
“是啊,其实明月的心中从来就只有文暄,文暄的心里也只有明月,可若是当年琼林宴,皇上准了明月点江皓辰,结局又会如何?”天素顿了顿,“大抵也会很好,可心中终究有遗憾。幸而,现在我们所见,是最好的局面。”
天素鼻尖微微酸涩。
承瑾忽然明白,山河风雨飘摇之际,眼下,或许确实是最好的局面。他无奈一笑,道:“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并不是觉得上官雪瑶就不好。只是她的性格,实在……”
“太过热情,你招架不住。你也担心,她对你如此,会不会对别的男子也如此?”
承瑾点了点头。
“那就跟着自己的心走。”
承瑾略微疑惑。
天素道:“是的,跟着你的心走,如果你觉得还不是时候,那就与她保持距离,但你要记得,任何你错过的事物,在以后如出现无法挽回的结果,你也要承担后果。”
这是一句很沉重的话。
承瑾若有所思。
天素却故作轻松道:“就像,我现在很想去找珺珵,但不是时候。”
“姐姐知道哥哥在什么地方?”
天素微微一笑,望了望天上的月亮,道:“即便不知道,我也能找到他,只不过,眼下不是时候。他的身体受不得任何刺激,否则后患无穷。或许,眼下这一切,便是最好的吧。”
承瑾讷讷点头。
自那日承瑾说了公主后,上官雪瑶竟真的再未来找过承瑾。
天素倒是不大理论,和承瑾日日在一处研制解药,她不止在给自己研制解药,也给李珺珵配解药。孤城中的药材皆已告罄,需要出去采新的药材,而方圆山中的药材早被白发老头采干净,其余的贵重药材,也无从寻得。
该离开这里了。
白发老头每天过来看看情况,越发对天素的医术刮目相看,时不时偷听下墙角,他心头横生一计。
远处崇山叠翠,孤云悠然。一群飞鸟路过,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雨后的晴天,天空蓝得像一块纯净的宝石,实在令人心思澄澈。
天素登上石城之巅,眺望远方。她想寻出些许蛛丝马迹,证明李珺珵就在她附近。可是,什么也没有。
要想配出完整的解药,就得离开孤城。她的身体正在恢复之中,若再遭遇杀手,这么久的努力,就又功亏一篑了。
世事总难有两全之法。
天素抱臂靠在石柱之下,承瑾依旧十分认真地理着解药。最后的解药,还差一味药引子,到底是什么呢?
这并非天素第一次配药受挫,当初父亲中毒身死,她也曾经历这种揪心的绝望。心中明明有一丝希望,眼前却毫无头绪。后来父亲去世,世上她牵挂的人,又少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