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杰见程子弢似乎不甚记得,也便不提。他转问:“文天雨姑娘的医术程将军似乎并不看好。”
“也不是不看好,只是卓然的伤太重,且他自己一直困在金州之战的残局之中,我真怕他自己没了活了意念。天素曾说,一个重伤之人是否能活,首先要看他活的意愿是否强烈。卓然心性极高,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但他不听的说服自己,可他的心到底还是赤诚的,他骗不了自己。”
金州之战,徐杰当然知道。李承琪去金州之前,就停驻在扬州,还召见过他们。
程子弢想了又想,徐杰所在的苏州,当是吴王李承瑭的人才对,怎的又听命于李承琪。他想问,又担心打草惊蛇,只得暗自盘算。想了半天,却也未找出应对之法。
他忽然心想,若是陈敬之在这里就好了,那家伙满脑子都是点子。
外间天色蒙蒙亮,下起小雨来。程子弢愁眉不展,一宿未睡,也毫无睡意,想问徐杰什么,又不知从何问起。
徐杰是聪明人,既然江皓辰跟他夫人说了实情,那么他们便都知道他表面是吴王李承瑭的人,实则暗中为李承琪效力,他便直说了此事。
程子弢听了,云里雾里,半天憋出一句话:“也即,你是李承琪放在吴王身边的棋子?”
徐杰点头:“苏州属吴王管辖,扬州却是淮王管辖。淮王殿下机关算尽,前两年吴王还有角逐天下之势,不过这两年,似乎放手了。”
程子弢摇头一笑,道:“那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吴王所仰仗的,是大理寺的孔大人。孔大人有相才,心中更有天下,若吴王确实是明主,孔大人或许还真会支撑他夺权。”
徐杰猜到,其实孔怀璋早就盯着他们一举一动了,否则江皓辰当时带着重伤的程若梅将军不会绕道过苏州特地拜访他。他早该看清局势才是。他道:“不过,此番淮王殿下并未出面,只在东海与倭寇相勾结,暗中搅弄风云,而今倭奴海贼不断涌入,也不知东海局势如何了。”
程子弢有意无意抹了摸胸前挂着的狼牙项链,道:“敌人来了就打,有什么好怕的。”
忽而,又邸报送来,程子弢先拿了,原来吴王李承瑭已引一万水师从漳州出海,过琉球包抄东瀛水师。八皇子李承瑜率一万将士,从黄河东入海,与倭寇正面交锋,皆立了军令状,不破倭寇绝不还。
徐杰看了邸报,道:“连年征战,军需粮草都十分紧张。”
程子弢一听,啧了一声,眉头深皱。
徐杰忽而揖手道:“程将军,江宁和苏州就交给将军,容徐某走一趟余杭。”
程子弢问何事。
徐杰也不知成与不成,只怕空欢喜一场,只道:“在下欲筹措粮草,供应前线。”
程子弢也不懂这些,苏湖乃天下粮仓,而今这一带没粮了,去别处筹措如何能够?
他在北境时,也只有辽东一块黑土地能出粮食,但北庭离辽东又远,粮草运输不便,于是他们便取其便利,靠打猎维持供给。程子弢灵机一动,问:“大人能否先组织些渔民,我想到一个法子,可以打鱼。”
徐杰道:“将军不知,因倭寇入侵东海,江浙之地凡是渔民等,早就征入军中。今年春耕,险些耽误。好在朝廷下达文书,维持民生是第一。便只抽调了三成劳力入伍。朝廷历来推行轻徭役,保民生。不想到最后还是落得如此局面。”
程子弢带的一些弟兄都是从东北来的,大多是旱鸭子,对眼下局面有些无可奈何。
临走,徐杰突然道:“马上五月,小麦就要成熟,或许一批粮食能供应得上。”
程子弢眼睛一亮,道:“好,那江淮一带小麦收成征调,就由我来好了。”
徐杰揖手,便匆匆离去。
天已大亮,房内的小雨给乔卓然的外伤处缝好针,清理了所有伤口。
她给乔卓然换好衣服,身子忽而一颓,再也支撑不住。
“雨姑娘……”周围大夫围上去把脉,是操劳过度之状。
程子弢听见动静忙赶进来看,见乔卓然衣衫已换,但他脸上并没有血色。
乔卓然身上的针还未取下来,程子弢记得,当初天素给吴青修复心脏时,一连封了数日心脉。
“哥……”小雨终于开口,她眼中含泪,声音嘶哑,神情带着几分哀求。
“你说,我该怎么做。”
“你能不能找些冰块来,天气日转炎热,他的身体承受不住的。”
冰块……难道是担心什么?橙子弢不敢问。
一老大夫道:“此地只有富足人家冬天会采冰藏在地窖之中,夏天拿出来解暑。眼下未必找得到。”
程子弢道:“没事,我去找。扬州富人多,肯定有藏储冰块的。”
另一位老大夫将煮好的参汤递给小雨道:“姑娘快些喝下这参汤吧。”
小雨心头疼痛,呼吸跟着也虚弱,说来,她对乔卓然,并没有上心到那种程度,但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她心底。
她的心一直都很小,有些人走进去,就容不下别人了。
若是姐姐在,就好了。小雨默然下泪,她哪里知道,此时的文天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遑论医术。
藤原劫走天素,不过两个多月,便给天素重新用毒。
天素骨血重塑之后,身体极其虚弱,意识亦在混沌之中。此番被藤原用毒,她醒来时已然忘记一切,成为藤原手中的一把利刃。
天素刚刚处理了先前忤逆过藤原的一个朝臣,此时回来复命,揖手道:“启奏主人,那人已死。”
“嗯,”藤原并不意外,“你做事从不叫我失望。”
文天素醒来一个月,身手保住了,记忆没有了,这是藤原最理想的结果。
李珺珵用药是保住她的记忆和命,但那样的文天素对于他来说,就不太好玩了。这一个月,他试探文天素无数回,她确确实实失忆了,连汉话都不会讲。
明明一切皆如所料,偏他总觉得那是文天素,总觉得事情没这么顺利。其实有一个最好的法子,便是要了她。只而今骨血重塑后的文天素,表皮干枯,肤色暗沉,身上许多老年斑,如枯树皮一般,乍一看去像是个八九十岁的老人,实在叫人下不去口。若非是从李珺珵手中抢过来,他一直守着她醒来,他定然不会相信,此人就是文天素。容貌、声音、行事风格,完全不是那个人。
山中别墅寂静耸立,除了藤原,无人知晓天素已经复活。松本这一阵子一直没有出现,藤原倒也不关心。
只可惜,明明将人驯化,他却开心不起来。
他知,若是留着文天素的记忆,以文天素的聪明才智,他除非杀了她,否则他留不住她。吃一堑,长一智,所以他此次趁她骨血重塑之时,下狠手抹去她记忆,他成功了。
“风之影。”藤原轻唤,这是他给天素取的新名字,和其他杀手的名字一样,一个代号,毫无意义。
“属下在。”天素回答。
“你这么些时日,就没有什么自己的事想做的么?”藤原盯着文天素的眼睛,她眼珠已经浑浊,全然瞧不出那人的影子。一月前,天素刚刚醒来时,他给她布置任务,便派人盯着她了。她的身手极好,丝毫不亚于在天机阁打败他们几人之时。不过那身手里,却没有文天素的影子,全然是现学的新招式。
天素摇头,目光呆滞。
藤原觉得有些无趣,最后道:“你过来,把面具和手套取下,让我细细看看。”
天素取下面具和手套挂在腰间,走近藤原,隔着三步远。
“再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