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么下去,无需敌人侵袭,将士们便会被这风暴恐吓到心生退缩和恐惧。
人类,在这风暴前,实在太渺小了。面对如此情形,李珺珵是一筹莫展。原本,那些老将们提议将倭寇赶出本土即可。是他坚追击,说抓到流寇的总指挥方可永绝后患。
先前出海时,也有老兵提示,看天象或许有强风暴。
奈何,他救人心切,没听进那些人的劝。而今带着近三万水军被困在这风暴之中,除了他所在的船只,其余的船只都看不见踪影。
李承琪站在李珺珵身后,道:“七弟,我们已将倭奴赶回东瀛本岛,此番海风再起,若再追逐,深入敌境,恐落入圈套。”
黑云翻墨,白雨跳珠。漫天淫雨打在李珺珵脸上,李承瑾挡过割面袭来的暴雨,跌跌撞撞过来劝道:“哥,先进去避避雨吧,风浪太大了。”
李珺珵自是非常自责。
李承琪眼睛余光盯着远处,乌云压顶,海水被旋风掀上天去。
倏然间,桅杆上的第二根缆绳崩断。李珺珵飞身而上拉住绷断的第二根缆绳,将那有手腕粗的缆绳绑在桅杆之上。
将士们松了一口气,向李珺珵道:“殿下快些进去吧,风浪太大了。”
“你们都入内吧,我在这里守着。”李珺珵握住桅杆岿然不动。他心头有愧,觉得对不起这些将士们。救天素,本该是他的事,与这些人无关。
惊风乱飐,密雨斜侵。逼面而来的海浪将船掀得几乎竖立起来,船舱里的将士们被荡得东倒西歪。
到底是木船,经历了近半个月的海战,大船的桅杆被吹得吱呀作响。十余丈长的云帆被狂怒的海风撕裂。
行船总指挥使岑佳过来禀告道:“启奏五殿下,七殿下,船已近东瀛地界,倭寇已悉数回港避风去了,此番风浪太大,须靠近海港才是。”
李珺珵虽心急着上岸去找天素,却不能弃将士们安危不顾,道:“此处离济州港近,命所有海船到济州岛避风。”
将士们纷纷出来,吹响往济州岛避风的号角,风浪之中,百十来艘巨舰听见隐约的号令,皆敲响锣鼓回应,众船张了小帆,径往济州岛避风。
承瑾此番来的目的便是盯着老五,饶是这么些时日李承琪对李珺珵毕恭毕敬,他也不会相信,李承琪就真的俯首认输了。
李珺珵听见远处号角的回应,心头稍安,才和承瑾一同入内。
海上风浪巨大,有些人小声埋怨道:“明明星相师观察了此海中天气,这几日海上必有大风暴,不想秦王殿下还是一意孤行,追赶倭寇到此。”
另一个水军也道:“淮王殿下谙熟海战,这一路多亏了淮王殿下,我们才得以减少损失。”
“谁在那说话,若是乱了军心,军法伺候。”岑佳喝斥道。
岑佳将舆图拿来给了李珺珵看,道:“殿下,济州岛以西便是新罗,以东是东瀛。此岛是一处渔岛,为往来商贾经歇之地。”
灯盏被晃得东倒西歪,人心惶惶,面对这样大的海风,谁也不知道还有多久到达济州岛。
李珺珵倒不理会那些将士们私下议论,李承琪手上的兵有二万,他在淮南等地又招募了一万将士,此番三万人出海追击倭奴,阵仗前所未有。退一万步讲,即便不是为了天素,面对倭奴如大规模进攻,朝廷也应当当机立断,以绝后患。
将倭奴赶回东瀛本土,拿到倭王的诏令,才是两国修好的根本。
李珺珵细细看了东瀛舆图。他早摸清了这一带海域所有岛屿,也推算出天素和天朗最有可能退避的几条路线:第一条是北上,走东北过海到岭北府回中原;第二条是走飞马岛直接到新罗;第三条是走济州岛回余航;第四条是走琉球过夷洲回中原。
他东渡时,铃木曾告诉他,藤原而今在东瀛赶尽杀绝,下一步怕是就是进军中原。铃木还告诉他,东瀛但凡是个有野心的首领,没有不想着入主中原的。
李珺珵自是清楚,先前种种,令他心爱之人身死,令中原大乱,东瀛可是出了不少力。此番东瀛海寇大肆侵略中原沿海一带,藤原能调动如此兵马,未必不是倭王的授意。
若是藤原真能一举拿下中原,东瀛人入主中原,他做个傀儡皇帝享受万世一系的美名,何乐而不为?如果藤原失败,责任也在藤原,大不了到时候向中原称臣,一如既往,也就罢了。
外头的天细黑一片,李珺珵将灯盏拿近了看了海陆舆图,道:“眼下是夏季,正是多风浪的季节,此番我们先留在济州岛观看倭奴动向。”
水军们心头虽然不乐,已将倭寇赶回东瀛本土,穷寇莫追,若是穷兵黩武,将士们也不答应。
李承琪表面上亦劝李珺珵鸣金收兵,可他心底倒希望李珺珵坚持下去,因为前面,他为李珺珵准备了大礼,若是就此罢手,岂不是功亏一篑。
海上密雷滚滚。惊破长空的雷鸣时而在海面激起一阵阵巨浪,顷刻间滔天而起的大浪又泼进船里,又一股脑灌进船舱。
几番下来,将士们应付这场面倒游刃有余。
他们之所以没敢继续抱怨,是因李珺珵改造了船舰上的排水,很快那些水便流了出去。
李承琪看着天,全然漆黑。他向身边人递了个眼色。
身处黑暗之中,李珺珵的嗅觉和听觉都极度灵敏,却看不见拿隔着肚皮的人心。
尽管,他不能像以前那般感受曾经的自己对天素的执念,可他实在想不明白,周围有这么一群聪明绝顶的人,最后为何还输得那样惨?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或许便是如此吧。他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黑暗之中,他伸手抚摸着胸前的吊坠,他自己的那块,在天素身上。他有时候不禁想,若是天素还活着,他该以怎样的心情再去面对那个曾经为了自己而死的女子。
此时若说爱,却不是刻骨铭心。
说补偿,却也不是。
更多的,像是责任。因知道她的痛和付出,自己当用行动去弥补去守护她。然后呢?
而天素,又是否能接受而今这个并没有那么深爱她的人呢?
又或者,她若发现他对她仅仅是出于对前程往事的责任,又该如何看他?
李珺珵沉沉叹了一口气,心口竟然有些堵。又似乎,有些痛。
他当真是将所有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滔天的巨浪将六十六丈长的船高高扬起,忽而往凹陷的海面猛然一扑,船上一声巨响……
所有人惊慌失措,面色惨白。
“不好啦,龙骨断了,船要沉了……”一人惊呼。
“救命啊……”
“救命啊……”
此起彼伏的呼喊之声被海浪之声淹没。
然而,随行的大船被狂风巨浪吹得不知所踪,三百多艘巨舰,而今竟然只剩下李珺珵所在的一条船。
号角吹了许久,周围依旧没有反应。
明明,方才发号施令时他们还有所回应的。
将士们不愿放弃,三四十人拿着号角齐齐吹响求救的号声。
吹过一阵,众人竖起耳朵,等待回应。可惜耳旁除了惊天巨浪的拍打声,生么也没有。
担惊受怕、惊惶不安、生死未卜……所有的恐惧包裹着他们。
龙骨断裂,饶是船仓密隔防水,也架不住如此巨浪的打击。不消多久,船便会断成两截,最后被海浪所覆灭。
咻……惊天的啸鸣声划破天际。
岑佳发出焰火求救信号。只是,一瞬间,那烟火还没炸开,便被风暴吞没。
此番滔天的风浪,怕是人人自危,谁又能救谁呢?
“都怪秦王殿下,要一直追到深海来……”一被吓傻的水军哭诉着抱怨着。
茫茫大海之上,一望无际的黑暗,耳旁呼呼风啸,莽莽浪涛,人们的惊恐被无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