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在试探她。
那日,她和李珺珵商量好了,去找贪狼,虽说是打探消息,其实是想确认贪狼的身份。她和弟弟当年有一对麒麟玉珏,就贪狼失去记忆这一点,天素早就诊断出是人为的,用药时在三岁左右。
怎样的一个小孩子需要用这样大量的药去损伤他的记忆?
贪狼也曾告诉她,之前藤原是给了一张画有麒麟玉珏的纹饰的纸作耳,导致她父亲中计。贪狼告诉她,曾经看到那花纹时,头忽然一阵痛。
她和李珺珵分析了从遇到贪狼开始到后面发生的一切,几乎,就差拿着那块玉珏去找贪狼,看是否能勾起他旧日的记忆。
李珺珵也曾担心,会不会,贪狼是藤原的一颗棋子,故意接近他们,上演这么一出,为的就是查出天素的身份。不过他们很快就否认了这一点。
贪狼和藤原,根本不是一路人。
眼下想起旧事,恍如隔世。
天素面容水波不兴,气色虽恢复了少许,依旧还是憔悴的。
马车很稳,赶马车的人鸦雀无声,连脚步都是细碎的。
藤原此时,不大愿意看天素的眼睛,亦并未察觉她眸中闪烁的光。他继续道:“天狼本姓楚,母亲在后宫斗争中不幸身亡,父亲被栽赃株连。这些对一个三岁半的孩子本来是记不住什么的,但这孩子那时极其顽劣,又是神童,怕他记得旧事,就给他用药了。后来便送到东瀛学忍术。如今他身手了得,成为那人手中锋利的刀刃,可身上的光华不知被敛去了多少。忘记过去,是一件悲伤的事。”
他说到此处,端起小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目光才故作无意扫过天素的眼睛。
静默之时,车轮吱呀的声音就格外明显,外头的麻雀叫声和翅膀的扇动声也分外刺耳。
天素靠在一旁的软榻上,微阖双眸,神色实在平静,一如平素听藤原絮絮叨叨一样,不想作任何回应。
藤原见她古井无波,心头竟是一阵失落。
雪停了,阳光很好,风却是冷的,扬起地面的雪,有一搭没一搭和树木格斗,而周围的树木,总是那么静静的,任凭风雪搅扰,也纹丝不动。除非,被雪折断,最后也不过是个死字罢了。
文天素,本就不该和楚天曦有什么牵扯,就李承琪一句话刺他,说他无能,确认不了楚睿卿的身份,于是他就非要往他们身上强加点什么?
而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想要得到的人和物,他得到就行了。
可心底为何会涌出一阵失落呢?
是因她也知道,她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致了吗?
藤原徐徐放下手中的茶盏,茶盏被轻微地摇晃漾起波纹。他目光跟着那袅袅青烟散出去。
若是死,反而是件容易的事。
他淡然道:“我知道你不愿接纳我,不愿意忘记他。可我不想用这种方式。记忆,是你的过去,也是你的人生,没有那时的你,如何有现在的你?”
天素微微闭上眼睛,心里一阵阵泛恶。藤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内心才扭曲到如此地步?他有一件事避而不谈——确定了她父亲便是楚睿卿,一定也知道她的身份。
撇开李珺珵的事不说,他还是她的杀父仇人。
藤原见状,一时间双手紧握,放在膝前无所适从,他凄楚道:“我不希望你忘记过去,一点也不希望。即便你心中有他,我也不想把你变得不像你。”
如果我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我一定亲手杀你。天素这样想。然而,她如何能逃出这里呢?跟此人虚与委蛇吗?她的身体,撑不了多久。药泉给她身体带来的温热在消失,哪怕拥着狐裘,寒意还是从衣领灌进去。
“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找到救治你的法子。”藤原神色愀怆。
天素依旧闭着眼,只淡淡道:“此生,我心里只容得下一人。你应该也知道,我时日无多。你若是真为我好,当知道我需要静养,且,我最不想看到的人,是你。”
“和我在一起你很难受,对吗?”
“是的?”她真的累了,更厌恶藤原这样明目张胆地试探。她低声道,“你所有一切,我不感兴趣。我也知道你现在吊着我一口气,也并不是因为真的喜欢我。不过是喜欢挑战毒术,这样失败不甘心罢了。藤原,我作为你试毒的一个毒人,而今,你也算成功了。而我,哪怕是睁开了眼睛,身体上的残疾,是不可逆的,这点你比谁都清楚。你我都是深谙医术之人,我此时沦为阶下囚,也不过是愿赌服输罢了。”
藤原的心蓦然一钝痛,泪水顺着他脸颊滑下来,心头涌起一阵荒谬。
梅花香很浓郁,充斥在宽敞的车厢。
与其说是车厢,不如说是囚牢。
天素闭眼休憩,她身体动弹不得,只能斜靠着养神。
沉默良久,藤原才道:“或许,等你了解我了,就不这样想了。”
原本靠着窗的他徐徐支起身,俯视床榻上的人。想起方才他抱她上马车未被拒绝时心中生出的一抹窃喜,何其荒唐。
“不管如何,你此生,只能是我的女人。”他语气狠戾。
这才是真正的藤原。
天素并没有回答,似乎已经昏睡。
藤原坐在榻边,眼神如刀子一般,盯了她许久。他袖中的长鞭握在手里,很紧,紧得浑身颤栗,似乎眨眼之后,他就要对着那昏死的人一顿抽打才肯罢休。
不对,他对她的方式,应该是撕碎她的衣裳,把她按在地上蹂躏之后,丢在哪个乱葬岗,让她的尸骨喂狗……
忽而,有人在外低声启奏道:“大人,已到府。”
藤原蓦然转了笑脸,道:“这回来的路倒是极快呢。”
藤原又撩开帘子,大声吩咐外面道:“以后在夫人面前,只许说汉语,可记好了!”
一行人都跪下,答了个是字。
藤原着人将马车直接停在天素居住的屋前,吩咐了四个侍女连同软榻抬了出去。
旁边一个侍女上前道:“主人,您吩咐的八宝粥已经熬好了。”
藤原叫侍女把粥送上来。
天素已经彻底睡过去。
八宝粥很粘稠,桂圆晶莹剔透,白色的莲子也染了浅浅的红色。
藤原给天素把了脉,眉头又蹙了起来。再这么下去,她连三个月都熬不住。
他端起那碗八宝粥,自顾自吃起来,甜的,很好吃。
通常,藤原在房内的时候,侍女是只能在外头守着的。只是方才送粥进来的侍女还没退下,等着伺候天素,却瞧见藤原自顾自吃起来。
汤药尚且可以灌下去,这粥却是不能的。
翌日天素醒来时,眼前放着一碗八宝粥,守着的侍女见她醒来,忙忙上前跪地行礼,再端起粥上前。
一连好几日,藤原倒是没来。
每日天素去药泉,身体渐渐有了些力量。侍女们做了个半躺的轮椅,推她在梅花林前晒太阳。尽管藤原没出现,她也知道藤原就在附近。
“你带千秀过来见我。”天素忽向旁边的侍女道。
侍女们面面相觑,这些侍女每日更换,只有一个留了两三天的,倒是稍微有主见,福了福身,转身出去。
在药房里研究解药的藤原很是意外天素的提议,他放下手中的瓶子,换了身衣裳才到梅园这厢来,问道:“你见她做什么?”
“我时日无多,在这片陌生的领域,她好歹也算是个故人。如今被她折磨得生不如死。这么厉害的角色,心下还是忍不住几分好奇。”
“她现在是来不了了,数日前受了罚,尚在昏迷之中。”藤原语气极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