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微微垂眸,泪水簌簌而下,她回头看了看熟睡的承瑾,哽咽道:“真的是你。”
贪狼有些不知所措,他早就将他是不是楚天朗的想法抛在脑后,眼下,他只是想找回他儿时的记忆而已。可是,在他心底,却时常怀疑,他就是楚天朗,而就他掌握的线索来看,文天素便是他的姐姐。他很少照镜子,却觉得,自己和文天素长得很像。这样隐秘的想法,他不敢细思。生怕一用力想起什么,他就要面对他弑父杀姐的罪恶。所以他觉得,不是楚天朗也很好,至少,他误杀的那个人,不是他亲手杀的,他没有弑父,也不是有意要杀文天素。
少年人喉结滚动着,他的嘴唇在颤抖。
明月亦激动得浑身颤抖,她低泣道:“在金州大乱时你救了文暄,面具被陈晋打下,他见着你的脸,便怀疑你就是天朗。这近一年的功夫,他到处着人找你。”
贪狼摇头,他确实从未下过面具,除了那一次。
明月道:“文暄说,他看到你的第一眼,便想到了蓝姨和楚叔父。”
文暄比李珺珵明月大一岁,比天朗大四岁,对楚天朗的照顾其实更多,小时侯李珺珵常和天素到处玩,天朗还小,文暄便主动照顾天朗。是以,文暄比李珺珵反而对天朗的印象更深刻,记得他的眉眼。
贪狼打了一个趔趄,他扶住身后的墙壁。
他本在心底一遍又一遍说服自己接受不是楚家后人这个事实,可脑海中模糊的影子,总是驱使他查下去。而今,听了一个人亲口跟他说,他就是楚天朗时,他的心,像是被锋利的刀刺痛,那刀要将他心脏剜出来,牵扯他肺腑一起疼痛。
明月伸手,触碰到他的面具。
贪狼犹豫,想要阻止,手却像是被缚住了一般,怎么抬,也抬不起来。
细玉一般的手指握着冰冷的铁面具,她徐徐取下他的面具,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极其俊秀的脸。
明月的手亦在颤抖,呼吸变得急促,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打湿她的脸颊。
太像了,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这张脸上,上半张脸像蓝姨,下半张脸像楚叔父。
“你知不知道,天素是你姐姐,你的亲姐姐。”明月哽咽。
贪狼脚还要往后退,似乎想要躲避,躲避那如剑的事实向他刺来。他胸腔剧烈起伏着,似乎有一口气缠绕着肺腑,然后用一千斤重的铁锤猛烈捶打他,钝痛,无处逃脱的痛在鞭笞他。他不敢相信,那些怀疑的东西,最终被人用这样笃定的语气说出来,希冀和恐惧缠绕在一起,他心头没有喜悦,反而是无尽的恐惧和窒息。
他巴着窗户沿,忍着身体的颤抖,想要逃走。
“天朗……”
明月哭诉的声音是带血的鞭子,在猛烈抽打着他,痛得他无力转身,无力抬步。似乎只能倚着墙壁,才能不被魔掌抓走。
那魔,是心魔,是弑父杀姐的心魔。
“不是的,我不是楚天朗。”嘶哑的声音从他鼻腔之中发出来,他拿头撞着墙壁,似乎觉得眼前是一个噩梦,他要将自己撞醒,从噩梦中醒过来,“我不是楚天朗,你认错人了。”
他在哭,低低的声音却是咬牙切齿一般发出来。他撞头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天朗!”明月拉着他,泣不成声,“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天素知道,也会难过的。”
“我不是楚天朗,求求你,不要这么叫我了好不好……”他哭诉着,声音始终低沉。
外头的雨越落越大,打得屋瓦劈里啪啦地响,将二人的哭泣声压下去。
“其实你来宫里,想必是这近一年的功夫,也查到许多线索,不是吗?”明月到底是冷静的。
他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哭了许久问道:“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长安已经有一个楚天朗,明月如何能确定那个楚天朗就是假的,而他就是真的楚天朗呢?他身上也没有胎记,更无能证明身份的玉珏。
“你眉眼和蓝姨太像了,额头与楚伯父一般,楚伯父前年回过宫……”明月泪如雨下。“你不要走,等我片刻。”
明月将蓝彤的画像拿过来递给天朗,道:“你看看这个,你难道一点印象都没有么?”
贪狼忍不住抬手捂着口鼻,那画上的人物衣衫,和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影子,一模一样。
父亲……
姐姐……
娘亲……
“永宁十三年冬月十三,你已四岁,当时应该记得的,是不是?”明月逼问他。
贪狼捧着脸,靠在窗边的墙壁上,身体抽搐着。脑海中浮现天素的样子,还有父亲扒开他衣衫的焦急面容。
是啊,他那时候四岁了,早就记得事了。只不过藤原那厮用药控制他,致使他记忆受损,想不起以前的事。
贪狼将画卷抱在怀里,细细呜咽着,像受了很多年委屈的小狼崽,在垂死之时忽然遇到了温暖,那温暖将他从死亡边沿拉回,却不能给他已死的心再活下去的勇气,可是,他心底,也不想死啊……
他再度低声问明月:“你怎么确定,我就是天朗。”
“去年冬月,天素便是想找你确认你的身份,才遭遇了金州城的伏击……”明月说出柳文暄的猜测。尽管是猜测,但她知道,天素和李珺珵一向谨慎,定然不会这么贸然要去找这个少年。只有一个可能,这个少年就是天素要确认身份的人。“你的这张脸,是无法模仿的,你看到天素那张脸时,难道就未怀疑过?”
贪狼捶着墙壁,道:“我曾问藤原文天素是不是楚天曦,他很是果断的否定了,虽然我也听说我是楚家的后人,可我身上并无那块麒麟玉,直到后来那个楚天朗出现,我便未多想了。”
“文暄不过时因为当日在金州城下你救了他取下面具那朦胧一眼,便确认你就是楚天朗,前年楚叔父回长安时,亲自救治过他的伤,他能通过一张脸确认身份,便不会出错。奈何,后来他一直打听你的下落,却始终无果。”明月十分哀伤。
贪狼抬头起来,仰头看向明月:“去年冬,文天素下葬之后,我看到藤原出现在她墓穴附近,我觉得之中有蹊跷,后来和陈敬之打开棺椁看了,里头只有半棺腐烂的肉泥,并无文天素,文天素身上的那块玉和陪葬的引云剑也不在。所以我断定是藤原将人换走,我顺着线索一直追到东瀛,都未找到藤原的总机。我心中其实一直怀疑,可一想到她并不是楚天曦,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满脸都是泪水。眼中有悔恨,有伤痛,有委屈,有恼怒,有自责。
明月矮下身,扶着他的肩膀,道:“我此番,也不过是替天素确定你的身份。”
贪狼用袖子擦了一把泪水,猛然起身道:“文天素,不,我姐或许还活着,我要去找她。”
明月抿嘴不语,她们都希望天素还活着。
外头雨下得很大,天朗的衣服还是湿的。
“他怎么样了?”天朗目光扫到李珺珵。
“你去看看吧。”明月并不怀疑这个天朗,反而对他有天然的信任。
天朗过去给李珺珵把了脉,道:“情形并不严重,但体内的余毒不清理干净,恐怕心智也会受损。”
天朗望向屏风外侧的李承瑜,记忆中闪现一些和他们玩耍的影子,到底不甚真切。
他看到案前摆的银针,道:“姐姐曾给我行过针,帮我找回记忆,这套针法或许对他有用。”
他去案上顺手取了笔画了天素当时给他行针的位置。
那厢承瑾咳嗽了一声,天朗欲走。
明月拉住天朗道:“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找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