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棺材血浆肉泥散发出一阵恶臭。
阿文阿武急忙捂鼻,贪狼一把从阿文手中抢来灯笼,细细地照着棺材内的血浆肉泥,已完全看不出来人的形状。
陈敬之亦撑着身子凑上前去,是半棺粘稠的血肉,散发着阵阵腐烂的恶臭。
贪狼面色竟十分平静。
停灵三日,天素的尸身未发生任何变化。即便中毒,不可能这么快就化成了血水。如果是藤原重新开棺下药,他之前为何不动手,要等到人埋了再大动干戈挖坟毁尸灭迹呢?
有一个可能,藤原给天素下了假死药,在众人确定天素死后,换走尸体。
陈敬之头皮发麻,浑身一冷,胸口起伏,手心全是虚汗,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棺材里头,连引云剑都不见了。他拿着阿武的刀在里头找了找,程若梅的腰牌和他的玉佩都还在里头,天素身上带着李珺珵的那块龙纹珏却不见了。
贪狼丢下铁锹,将灯笼递回阿文手里,忽而愤恨道:“我去找她……”便飞身离去。
陈敬之心头十分慌乱,心脏猛烈跳动,心口却紧缩着。他在心底暗示自己要保持着冷静,遏制着身体的颤抖,道:“快盖好棺盖,将坟复原。”
阿文阿武两个一愣,也不知为何还要盖棺,还是听命行事。自家主子的吩咐,总是不会错的。两人忙忙盖好棺盖,将坟土拢上去。
陈敬之身子一软,身上的雪已落满头发和肩头,油纸伞丢在一旁,不曾打开。他颓然坐在地上,额头冒出好些汗,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拢土的阿文阿武想听主子是怎么看的,只是眼下,主子情况似乎也不大好,两人便不作声,默默堆坟包。
贪狼追出去,必然是怀疑藤原,他是最了解藤原的人。陈敬之神思十分混乱,一时竟是恐惧和无助。李珺珵这般,江皓辰失踪,柳文暄亦重伤如此,他竟连找个合计的人都无。
一切,还需等回到长安再从长计议。
阿文阿武将坟墓复原之后,又按照陈敬之的吩咐,将一旁的白雪削了薄薄一层铺在坟墓上。此时落着大雪,这坟墓很快就会被雪覆盖住。
夜深雪重,除却折竹之声,便是窸窸窣窣地落雪之声。
二人忙完,见坐在蒲团上的陈敬之身上落了一堆雪,伞也不撑,忙忙过来将人扶回轮椅上,阿文道:“不知不觉天竟黑成这样子,雪下得重,须得明日早晨赶回去与孙武将军汇合了。”
“这几日,这附近可有何异常?”陈敬之声音沉沉。
这四五日城内外都在平整坑洼,掩埋尸骨,晚上也忙着不曾停歇。天素的坟墓离石屋有些距离。陈敬之在安顿残兵,前日天素下葬后他便去了城中看了柳文暄一趟,因李珺珵情况不稳,当时没赶着离开。
“前日夜灰狼嚎叫了好一阵,还追出去过!”阿文想起,前日夜确实听见灰狼在外嚎叫,听小雨说是月圆附近的几个晚上,狼都会嚎叫,他便未在意。
只有天素知道灰狼嚎叫的信号,小雨虽也养过这灰狼,却不懂狼的语言。
两人将这几日的异常之处与陈敬之说了,陈敬之忍不住哀声一叹,神色哀哀戚戚,心头竟一时又是自责。不过无论如何,他宁愿这次他再失一算,希望是藤原的局,那心底最后一点希冀,竟不敢想出来。
他希望天素还活着……
停灵数日,也未见人来,却要等到下葬之后,此中必有蹊跷。
他记得天素说,藤原要将她制作成活死人,她只是在古书上看到零星记载,都不十分详尽。想到此,陈敬之心头越发无措。他想告诉柳文暄这个事,但他不能确定天素是不是还活着,若是没有确定的消息,无疑让众人空欢喜一场。
阿文的灯火在陈敬之面前晃过,照着他蓄满眼泪的眼睛,两人心头一时堵住,不知道如何劝自家主子。只得默默推着轮椅回去。
雪落了一宿。
灰狼未回来,贪狼也未出现。
陈敬之还在想如何能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奈何,对方已先发制人了。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不想他竟落败如此。
翌日天方亮,他们三个才回到官道上,便有几个小将传话过来,说是来护送,但看上去像是押运。
“出什么事了?”陈敬之很是警觉,他极其善于察言观色,前来的几个人颜色不善,就差没直接拿人。
其中一个小将,叫做崔林的,曾和陈敬之一道在西北的金山之中打过仗,心中最是佩服陈敬之,如实告诉道:“将军,淮王殿下收到长安的来信,说查到江大人的失踪与令尊大人有关。那被押着的陈晋醒来,也一口咬定您与他们串通,才有金州这般惨象。”
陈敬之看向崔林,他道:“崔林?”
“正是小的,没想到将军还记得在下。”他忙忙揖手。
崔林脸上笑嘻嘻,当初在西北之时,陈敬之带着二千兵马去找失踪的程子弢,后来遇到偷袭,二千兵马被赶至沙漠之中。
他们以为,他们死定了。
是他们的将军陈敬之,将沙漠地下的水蒸发到头盔里,众人靠着那些水挣扎着出来。他永远记得,他们在茫茫沙漠中迷路,干渴,已准备好在绝望中死去时,陈将军为他们寻得一丝生机,当初他们痛哭流涕,却连眼泪都没有。
崔林具说了陈晋醒来一口咬定与他串通之事,又说了是驸马点了他让跟过来的。
陈敬之一笑,柳文暄到底有心,大概已猜到此局的去向,既然如此,先只能按兵不动了。
本来先前,陈敬之就说过有细作,眼下可好,叛徒竟是他自己。
“什么?”阿武听完崔林所说,气得要抽刀。
崔林吓得缩了缩脖子,哭丧着脸道:“我们也是相信将军的。驸马爷和程子弢乔卓然几个以命力保将军,孙武将军也以为陈晋有乱攀咬的嫌疑,才未就淮王殿下的意思直接拿人。”
“淮王……原来是淮王……”陈敬之轻轻一叹。他这才想起柳文暄昨日写的那篇祭文,有一句“淮王鸡狗”,原来是这个意思。看来,柳文暄是知道背后之人是淮王了。
“什么淮王?”阿武这几日也神思混乱,脾气渐长。
陈敬之只是摇头。金州城这般惊天的动乱,又能使沈坚这个老狐狸和陈晋这个老不死的统一口径咬死陈家,想必淮王经营许久。能对李珺珵下绝杀,长安的局势怕是已经尽在淮王的控制之中了。
淮王,乔太傅,那么他们身边另外一个人是……乔卓然……
无怪乎李珺珵不论躲到哪里,暗中的杀手都能精确找到他的所在。
陈敬之颓然坐在轮椅中,李珺珵之伤,天素之死,乔卓然在这里功不可没……此番是他们失了先机,除了江皓辰,他们对乔家简直深信不疑。
那么,突然消失的赵雨晴呢?她的突然消失,又潜藏着什么阴谋?沈坚忽然就认怂了,估计也是被李承琪找到了死穴。
长安必然已十分危险,皇后宫中失火,明月又是什么情景?在宫中的筱之和熙之又是何情形?
陈敬之一细想,心头乱如麻,想厘清这些,怕是没有机会了。可惜,他还没来得及问贪狼藤原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归了主营,一万从西南回来的滇军和五千淮军,五千柳文暄带来支援的兵,以及二万多伤残兵,三万降兵,整顿之后,各自分派了驻扎看管之地,孙武点二万精锐准备回长安。
因陈晋告发了陈敬之,淮王命陈敬之留守西边五十里新选的平旷之处,重修金州城,由陈敬之督工,等待朝中裁夺之后再处置去留。
美其名曰督工,实则是行流放之实。
陈敬之只向柳文暄交代了几句,并请小雨跟随去长安,帮忙救治李珺珵的伤。然淮王以为江湖郎中医术不精,登不得大雅之堂,并说他身边常年带着大夫,可以看顾李珺珵。
这是要控制李珺珵的意思了。
柳文暄递目向陈敬之,示意李珺珵他不用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江皓辰失踪,长安而已无什么力量与淮王抗衡了,几个皇子中,三皇子李承珙向来有勇无谋,四皇子李承瑭又是个意气用事的,即便有夺储之心,此时哪里是李承琪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