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乱的寒风似乎要将夜的穹顶撕碎,亦要将人间的千山万壑都搅进这些从天上落下来的碎片之中,吹向光阴的尽头,最后在眨眼之间灰飞烟灭。
月光里,大雪绵绵密密地落着。树枝以最后的倔强和这寒风、这大雪作抗争。
岩石罅隙之中传来远古的哀鸣,回雪撞向山壁,又匍匐向人间。
牡丹的身法如同鬼魅,飞掠过风雪,向天素杀来。她浓妆艳抹,衣衫单薄,似乎毫不畏惧这般刺骨的寒意。
四下的暗刃如冰棱,在月光之中露出凶猛的杀意。
咻……一声打在树干上……
嘶……一声穿过树叶……
叮……一只暗刃打断岩石上挂着的冰柱……
天素撑剑,踏雪凌空飞跃,身影翻飞,躲开了暗器。七八名杀手持刀向前砍杀,她手中的无名剑用力一格,砍向她的刀在瞬息之间断作两半。
对方力道太大,她的手臂一震,压迫着胸腔一闷,血从她口中涌出来。
天素向后退了十多丈,倚剑而立,微微喘息。此番在外逗留得太久,是她太过心急了。妄想将陈晋的十万大军一举歼灭。而陈晋那十万大军吃了药才出来,亦是想毕其功于一役。
偷偷送药给她的贪狼,也不知如何了。
冻风凛冽,鼓起她的衣袖,吹起她的衣袂。斗不过藤原的毒,也斗不过他们手中的刀。不管落在谁手里,只有死亡,毫无生机。
天素并不想放弃,山中昏迷的人还在等着她。他给她买的嫁衣,她还未穿上身。在谷底时,她答应过他,一上来就和他拜堂成亲的。
可是因为什么而耽搁了呢?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这样一件简单的事,都无法成行?
天素尽量使气息平稳,眼下,不一定就是死局。她身上还有几种毒药,那毒药对陈晋的人无用,对眼前的这群人呢?
这群人身手极好,应该是普通的忍术,并不是如陈晋手中的金甲军那般皆是被药物控制的。
还未及她从袖中拿出毒药粉,四周的杀手已向她袭来。
天素咬紧牙,她绝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她忍着剧痛,腾身而起,猛然杀向那几个蒙面杀手。
那几个亦是顶尖高手,身法之快,远在眼下她之上。竭尽全力的一次主动出击全然扑了空。天素再无多的力气,去避开这些厮杀了。对面一道暗刃飞来,她脸一侧,暗刃打掉她的面具,亦打散她的头发。
一枚暗刃没入她左臂,剧烈的痛让她生不如死。
众杀手这才看出是个女子,一时停了手中的动作。
牡丹从和她对招开始,便知她是女的,只此人身手了得,若是李珺珵身边的人,还是杀了的好。
另外那几个蒙面杀手可就不同,他们奉命行事,今夜领的命是杀李珺珵,其他一切人,与任务无关,即与他们无关。
牡丹见几个杀手都停下来,她始终没有得到那位真正的信任,也不好再发号施令。否则,耽误了正事,最后受罚的还是她。
天素本以为这群人会趁势取她的性命,却不想那几个人竟也停下来。
黑血一股股从她口中涌出。一次又一次,便是在这种绝境之中。
天素闭着眼,静静感受四周的风。狂风搅乱她的长发,阻挡她的视线。她看不清月色,也看不清雪花。
世事无常,谁又能在历经沧桑之后,对所有的恩怨一笑而泯呢?
人间,终究是有遗憾的。
狂风推搡着大雪,耸动着群山万壑的树木,似乎要搅得天崩地裂才肯罢休。
雪越下越细,像是从月光中筛下来的玉屑。这样的寒夜,这样的月色,若是踏雪寻梅,也算得人间一雅事。然而,这世间所有的风雅似乎注定与她无关。
天旋地转,星斗也逐渐了然,寒光透过万里宇宙,到底是寂寥的。
牡丹淡淡而笑,此人既然不是李珺珵,必是藤原常说的那位文天素了。她认识藤原这么多年,还从未藤原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藤原喜欢折磨人的嗜好,从来没变过。她真的很想杀了这个女人,却拿不准藤原对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藤原可不像是喜欢女子的人。以前也有将人当玩物的时候,只是每次玩累了,便一杀了之。
据她所知,千秀早将此人玩废了几次,藤原还非要将人救活。以至于千秀那丫头屡屡找她诉苦,问她藤原是不是真的喜欢上文天素了。
当年她还是含苞待放的如花年纪,也没能得到这个男人。他说她是他最满意的作品,却不曾碰过她,反而为表与那位合作的诚意,将自己送给了那位。
而那位,更视她为浊物,不肯要她。
牡丹纤细的手指从白嫩的胸脯上划过。
那位说了,杀了李珺珵,她便是他的女人。
牡丹觉得自己幸好喜欢杀人,否则心底的欲望,实在没法消遣。
她看着文天素,嘴角微微勾起,她很好奇,杀了文天素,藤原到底是什么反应。
围着天素的那几个杀手,未得到牡丹的示下,也未动手。
“文天素,告诉我,李珺珵在什么地方,我饶你一条命。”牡丹丹唇微启,月色下,明眸皓齿,堪称尤物。
天素瞥过牡丹,她不明白,那女子薄如蝉翼的衣衫分明什么也遮挡不了,穿在身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世上太多她还未来得及想明白的事,或许到今日,就要戛然而止了。
“不说是么?”牡丹态度转冷,这样,她既能在这几个杀手面前树立一定的威望,也能找个杀文天素的理由。
天素伸手擦去口中的血,同时也不着痕迹取了药粉。
她体内的血一股股涌出,根本控制不住。
细雪渐止,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夜色里的月光竟逐渐变得柔和。天地的皎洁连成一片,仿佛月光要融化了雪,抑或雪要冰冷了月光。疏星朗月,若是忽略砭人肌骨的寒冷,真是极好的夜。
远处火光依稀可见,炮声是不是震动山川,唯独不能听见喊杀之声。
天素的五感在消退,意识也逐渐混沌,整个世界变得寂静。
哪怕口中流出的血沁入衣衫已凝结成冰块,她也感受不到更多冷意。只有痛,尖锐的痛,钻心穿肺,在每一次呼吸之时,痛到她意识难以集中。
远处定然是厮杀之声盈天,在她这里,只有寂寞无声。天朗给的那瓶药粉,不足以让陈晋的十万金甲军受损,可惜,她能做的实在太少。
寒夜寂静,雪一停,天地都变得辽阔。那天似乎很是高远,远处,娘亲和爹爹是不是也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呢?
“文天素……”牡丹一声冷喝,“你是不说是吗?”
天素抬眼看着牡丹,她睫毛上沾了一层细密的雪花,在眸前晃动。
牡丹的长刀被折断,她从腿上取出两把短刀,再度向天素杀来。
“杀……”牡丹一声令下。
忽而一阵暗刃从树林之中飞出,顷刻之间,一蓝色的身影从树林之中飞身落下,揽起雪中摇摇欲坠的身影。
一头大灰狼爪从杀手身后扑过来,霎时间咬断一个杀手的脖颈。
天地静穆之中,一股暖流包裹着天素几乎没有温度的身体,原来,不是她不怕冷,而是身体已经冷到极致,痛到极限,外头凛冽的严寒,于她而言,再怎么强烈也无济于事。
暖意进入她的身体,她稍稍恢复些微知觉。朦胧睁开眼,看清他的脸。他眼睛蒙着棉布。她明明给他百会穴封了一根银针,他还是醒来了。
李珺珵在昏厥之中,耳内嗡鸣了许久,天素给他行针,压抑在耳朵重的那股气流被天素疏导开,他的听觉便恢复。他未陷入昏迷之时,便听到天素的那些话。
躁动,不安,奈何他无法真正清醒,朦胧的意识像是梦境,似乎又是真实,无论如何,他不能放任她去犯险。于是,他运行全身的经脉,小雨见他面颊通红,经脉胀起,忙忙取了针,他才醒过来。
小雨告诉他,天素原本希望他将养三天的。他眼部周围需要排毒,否则视力无法完全恢复。
他心痛不已,若是她出事,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何况是一双眼睛,他本欲取下布条,小雨告诉他,那也是姐姐的心血……
于是他命令灰狼带路,他才得以找到她。他总是害怕,害怕他某次醒来之后,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雪地中,大灰狼对着那不甚圆的月亮一阵嚎叫。
它似乎在告诉远处的伙伴,找到主人了。
顷刻之间,风的呼啸、雪的呜咽、树林的挣扎、远处的厮杀,人间万籁,一阵嗡鸣过后,重新归于她耳中。
“珵哥哥……”她声音很低,第二次,她封了他的穴道,希望他好好养伤。尽管李珺珵不会怪她擅作主张,她还是能感受到他为了冲开穴道,体内的气血翻腾得厉害。而冲开穴道对他的伤害,亦是极难恢复的。
“有我在,别怕……”李珺珵正脸看向她,就像他的眼睛能隔着蒙着的布看清眼前的人一样,他不会埋怨她,他只怕失去她。
“终于还是来了。”牡丹猛地一吼。“杀。”
腾跃的身体踩踏着树树枝,厚厚的雪被颠下来,雪沫子被风吹起,月光像是被笼罩上一层薄纱。
月光皎洁的雪夜,除了远处的火光,天地几乎没什么颜色。
天素恢复了几丝知觉,从袖中拿出方才取的药粉,待李珺珵处于上风头时,她将药粉洒出,低声在李珺珵耳畔道:“往上风头错开。”
已恢复听觉的李珺珵揽着她往北飞去,牡丹几人穷追不舍。
追来的杀手身法太快,根本来不及避开药粉,毒很快在几人体内散发开来。牡丹感觉心口一阵绞痛,身体重重跌落在雪地。
那些药,还是贪狼给她的,只可惜这么几日反反复复坠入生死绝境,她都未深入研究这些毒药到底有哪些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