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虚实实,来来往往,往事沉寂了希望,也要将活着的意念逐一消泯。
天素想起父亲去年走得那样绝望,若是他知天朗还活着,会不会坚持下来,坚持到她配出解药。
小雨见天素看着外边发愣,心头也是蓦然的。
寒意从门外飘进来,她们甚至无意掩门,任凭啸啸北风将案上的灯盏火花吹得东倒西歪。
然后将琉璃灯罩熏得漆黑。
忍了眼泪,她冷声道:“我先去看看,眼下是容不得大意的时候,让对方占据太多主动权,对我们不利。”
小雨不甚高兴,道:“外头乱得很,你身体又这样,你难道不觉得你身体这般都是你自己不珍惜才弄成这样的?”
“我身体虽重伤,等闲人却也是伤不了我的。”
小雨知姐姐总是强撑着,心头有些无奈,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屋里不能没人,李珺珵在养伤,我是放心不下他的,你留下来守着吧,若遇紧急,放信号弹。”
天素心中其实更放不下李珺珵,但又怕灰狼确实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小雨心头有些懊恼,都怪她无用,若是细细查看,也不会让姐姐再跑一趟。
天素道:“我吃了藤原给的解药,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把无名剑带上。”小雨心虽不忍,也无可奈何。
天素也未拒绝,有无名剑在手,至少,即便遇见破军,也未必会输。
小雨给天素递了一把伞,天素将灰狼松开。
小雨道:“姐姐,灰狼性子野,劲又大,这样怕是出去容易伤人。”
“没事,有我在。”她说毕,便打伞出去。灰狼紧随其后,在一步远的地方,更像是护卫。
俄而风雪便淹没了人影。
小雨对着门外愣神,灰狼似乎很是听姐姐的话。
灰狼径自带着天素去了那处它发现的地方,小雨说她来找过,并未发现人影。
茅屋之内很暗,天素垂眸静观。
灰狼对着一处角落大叫,又在壁下刨了刨土,天素静静看着四周的墙壁,在山中洞穴里她领教过机关,一眼便看出了这茅屋的玄机。
她在墙上敲了敲,一堵墙里头是空的。在墙上观察了一番,便看到近旁春台上的一尊观音,她徐步上前,轻轻转了转那观音,左侧的一堵墙便闪动起来,逐渐向左滑去。
两个人从墙壁里轰然倒出来,是两具焦黑的尸体。
天素往后退了两步,看着焦黑的尸体,鼻子竟然忍不住一酸。
灰狼又叫了两声,咬着天素的衣摆,示意天素出去。
此时灰狼未系绳索,在雪地里狂奔,天素走得很慢,灰狼狂奔出去绕了一圈,又回到天素身边。
天素只得跟上去。
在雪地里往城东的山地里,走了许久,除了大雪覆盖住夜半逃生的足迹,此时四夜连人的痕迹都无,一眼望去,全是耀眼的白。
灰狼还在往山地深处奔,天素细看,才发现灰狼所走的地方,雪比其他地方浅了半寸。
一晚上在落雪,人的痕迹几乎看不见。
天素再往前走,灰狼到达一个崖壁背风破的雪堆前,汪汪直叫,便用前爪子刨雪。
忽而雪堆一动,雪下的茅草堆里躺着两个人,是承瑜和萧风。
灰狼扭动着身子,似乎在向主人邀功。
惊恐之中的李承瑜蜷缩起子,身上的草垫子卷下来,他身下是木板做的雪橇,三尺长,二尺宽。另外一扇木板上的人,昏厥过去。
他鼻青脸肿,头发上都是黑色的污垢,将头发裹成一缕一缕的,发缝之间都是黑色的污垢。他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这模样,即便死在那个街角,也无人会多看一眼。
李承瑜神情呆滞了片刻,从惊惶之中回过神来,才意识到眼前之人是天素。
寒风吹动他满是脏污的头发,天素鼻尖微红,顾不得脏污,欲将承瑜扶起来。
李承瑜忍着眼泪,有些难为情,撩开草席子,他的双腿,几乎坏死。
天素忍着悲伤,承瑜这小子小时候最怕痛,指头破了皮都能哭得惊天动地,这样的伤痛,他是怎么忍过来的。
她从袖中拿出护心丹,道:“你先吃粒护心丹。”
萧风朦胧中睁开眼,看见天素,眼泪止不住直流。他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她。
天素没让他们多说话,只道:“先回去。”
天素将木板上的草绳系在灰狼身上,道:“带他们回去。”
灰狼力气很大,为了不负主人的重托,拖着两块木板在雪地里极其卖力地奔跑。
“走慢些。”
灰狼汪了一声。
回到茅屋时,小雨才熬好药。
匆匆从前线赶回来的陈敬之准备亲自带李珺珵往竹溪方向撤退。一见李承瑜,惊讶已极,这时,乔卓然和程子弢几个也跑过来,看到鼻青脸肿的李承瑜,几乎只剩皮包骨,甚至不如街头的乞丐。而他的脚,脚掌腐烂严重,双腿粗肿充血,在雪地里冻得太久,溃烂得不成样子。
他们没敢问天素能不能保住李承瑜的腿,何必再将所有的压力给她呢。
小雨给他们处理双腿外伤,眼泪止不住直流。
脚掌贯穿,本来有机会恢复,经过反复摧残,以后想要站起来,怕是难了。
他两个喝了小雨给天素准备的参汤,陈敬之神色焦急,要转移她们。
萧风道:“竹溪城之西的山中别墅里,东南方向两个山头,找到一处参天杉树,近旁有泉眼,附近有块石壁,旁边有块大石头,找两个人向泉眼方向推动石头,可以进入一处地库,有一百门长筒火铳子母炮,能打四五十里,火器数千,将军可速派信得过的人去竹溪取,此战未必会输。”
“私藏火器是重罪。”程子弢一下子没忍住。
陈敬之早就知道萧风的来头,别说一百门火铳,就是一万门,他也不意外。
陈敬之向萧风躬身一揖手,向程子弢道:“子弢、卓然,你两个一起去取火药。一定要快,我在前面等着你们。”
陈敬之恨不得从轮椅上站起来,天素让他一定养足三个月,否则以后后患无穷。
焦急都写在脸上。
天素道:“敬之,不必担心我,我手里还有无名剑。”
萧风眼睛一亮:“无名剑出世了?”
天素才将无名剑递给萧风,道:“此剑必然是出自萧家吧。”
萧风微微一叹,有些惭愧,他的面容毁坏,只看得到五官的位置,他道:“金州城之后的那座金山,也是出自萧家之手。包括陈晋金甲军身上的盔甲和利器,也都是出自萧家。”
陈敬之愣住了。
萧风道:“我的祖辈,萧庭,想必大家都听过这个名字。”
众人已知道原委了。萧家当年因为势大被抄,架不住萧家家底实在雄厚,且子嗣多,门徒广,便可以逃避朝廷的眼线,来冶炼各种金银铜铁。
而被诬陷的他们,大概也将敌意对准朝廷,也希望朝廷覆灭。
萧风将往事娓娓道来,最后才道:“最后是因我父亲不愿意继续为他们卖命,才遭遇了火劫,我的脸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众人听后唏嘘不已,没想到萧风竟然是萧庭的孙子。
怪不得如此精通机关暗器,怪不得可以藏这么多火器。大概从他祖辈那一代,就开始准备着复仇吧。
程子弢问:“萧家为何后来又放弃了复仇呢?”
萧风道:“是因为,我爹遇到一个读书人,叫楚睿卿,他的父亲和我的爷爷,当时是同僚,两人关系极好,后来楚鸿被陷害身死,萧家也被抄。当年楚睿卿与我父亲说,一定会考取功名,为死去的人昭雪。”
“后来,楚睿卿果然考中了状元,也暗中联系我父亲收集各方证据,可是,到了永宁十三年,他来信说,旧案马上就要昭雪,忽然传来他叛国通敌的消息,又杀了皇后,楚家被抄家。”
“这样的事楚家经历过,知道里头的肮脏龌龊,我父亲赶往长安联络各处的门人准备劫囚,奈何被人发现,差点有去无回,也是那一次,我们露了马脚,一路被追杀。东躲西藏,隐姓埋名……”
茅屋内很是寂静。
几十年前的旧事,在红尘中飘荡而来,飘荡而去,就像那无根无底的雪花,不知从何来,亦不知将归何处。
只是风一用力,它就灰飞烟灭了。
在萧家的眼里,楚家已经被满门抄斩了。
即便后来她父亲带着她和小雨出现在萧家庭院,萧风的父亲那时眼睛已受伤,也只以为是松姿鹤影的江湖郎中,并未认出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竹溪战事吃紧,一向向往沙场的余清欢,看着雪地中尸横遍野的情状,亦忍不住落泪。
茅屋中,天素煮了麻沸散,令二人喝下。
二人便陷入昏迷之中,她要尽一切办法救回他们的双腿,也要恢复萧风的容貌。
千年就答应过他要帮他恢复容貌,可惜去年耽搁了,而今,她时日无多,世上见过萧风容貌的,能帮他恢复容颜的,只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