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中军营,天素盯着琉璃瓶中的药汁细看,她还在配解药。
这些时日,她每日给这些伤兵行针,有些士兵中毒,解药却未配出来。人命关天,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营地条件简陋,不适合存放药材。
程若梅将她在营地外的半山腰上建的小木屋改造成一座草堂,取名浣花堂。无他,只因她听说江皓辰很喜欢杜子美的诗。
看出程若梅的心思,天素也未多问,和小雨都搬去草堂中。
小雪也厚着脸皮,黏着小雨,提着行囊,跟来草堂。
清理药材的天素见小雪在一旁东瞅瞅西瞄瞄,蹙眉:“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雪低头站定,将手中的行囊藏在身后,脸颊通红,未答话。
“嗯?”天素语气中带着几分逼问。
小雨也不知姐姐为何要与一个小女孩过不去,便道:“姐,小雪就跟着我们在一起吧。”
“你是想带着她?”
小雨点头。
“是一直带着,还是眼下带着?”天素晃动着手中瓶子。
小雪躲在小雨身后,摇着小雨的手,似乎在央求小雨让她留下。
小雨拍拍小雪的手,道:“姐姐,她现在也无家可归,我们难道就不能一直带着她么?”
天素抬头看了看小雨,小雨忙忙低头。
天素道:“你为什么想带着她?”
“她的身世也很可怜,跟咱们一样,也没了弟弟。看到她,便想起自己的遭遇。她舅舅也未必就是真想留她在身边,才让几个老前辈带她出来。她还不到十岁,跟着那几位老伯也不方便。”
“那跟着我们就方便?”天素不理解小雨是怎么想的,她们自顾无暇,哪里有心思带人?
天素在一旁配药,这些药马上要拿去给伤兵用,在用之前,她要确保药万无一失。
“姐姐……”
“这事不许再提了,让她去军营中,药房这里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带闲杂人等过来。”天素语气很冷。
几乎不留情面。
程若梅看向小雪,道:“这里不是小孩子玩的地方,你先出去。”
小雪涨红了脸,大哭跑开。
小雨面色惨白,袖中的拳头紧握,看向天素:“姐姐,为何不能收留她?”
一旁有随侍过来递话:“启奏姑娘,又有一批伤员来军营。”
程若梅向天素道:“我先过去看看。”
天素点头。
草堂中只剩下天素与小雨两个。
小雨有些委屈,眼含泪水,道:“姐姐,你肯千里奔走,救那些毫不相识的人,为何不肯救小雪?要知道,我们若不带着她,她迟早会沦落下去。”
“所以你也看见她在军营里到处勾引那些伤兵了不是?”天素的语气很冷,“这是你宽宥她的理由?”
“她经历了那样的事,一直无人开导她,她才那般。我看她心中敬畏姐姐,如若带在身边,既可以让她改过自新,又可以让她当学徒,跟我们一起行医救人。”小雨苍白的脸成了红色。“姐姐救了那么多人,她虽不是伤病,却需救心。”
“我只会治病,不会救心。”
“姐姐为何这般讨厌她,这几日她一直想与姐姐示好,姐姐都是冷眼视之。她才一个小孩子……”
“你这几日倒是与她感情好。我做的决定,你竟也要来反驳了?”天素依旧是十分平静的语气。
“姐姐……”
天素没有回答她,依旧处理手中的药材。
伤兵太多,耽误不得。
在天素眼里,没有什么比救人更要紧。
小雨见姐姐如此,心中越发恼怒,咬牙切齿道:“你不觉得你太霸道了吗?爹爹在的时候,真把我当女儿,可是姐姐心里,真把我当妹妹么?”
天素手中的琉璃瓶一颤,一滴药水从瓶中洒出来。
她看着小雨,平静的眼睛变得微红,一口郁结之气堵在心间,苦涩霎时间凝结在喉咙处。良久她才慢慢问:“小雨,这么多年,你一直这般看我?”
“我知道自己资质不佳,我也很自觉,把自己定位成姐姐的丫鬟。可是姐姐,你真的把我当妹妹么?都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一向悲天悯人,怎么到了小雪这里,你就变得这般褊狭?一分也不得宽容?”小雨希望说服姐姐。
天素叹了一口气,泪水落下,淡淡看着小雨,终究是沉默。
不刻,程若梅骑马过来,神色慌乱:“妹妹,又来了不少重伤者,你快去看看。”
天素收拾好桌上药水,将所有药瓶用琉璃盏盖住。立即清了东西往军营去。
“姐姐。”小雨还是想说服天素。
“你想做什么,你可以去做。我从未拦着你。”
“姐姐是答应让我留下她了?”
“我不需要丫鬟,你可以带着她走。”天素说毕,上马随程若梅而去。
小雨整个人似受了雷殛,轰然跌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着,哇了一声大哭着跑出去。
军营里来了许多重伤者,有两个伤得最重,程若梅径自领着天素直奔那两个病患之处。
是一间干净的营帐。营帐里就安置了两个人,左右倒有五六个随侍,都是二十岁上下。
看来这伤者身份不低。
随侍向程若梅揖手,程若梅示意免礼。
榻上之人昏迷着。
天素上前给伤兵把脉,昏迷之状是郎中刻意为之。她又检查了那人伤口,他两腿臁骨均碎裂,小腿上几个大窟窿十分可怖,若非用生肌散养着,这腿怕是已经坏死。
程若梅蹙眉道:“这一批是五月底从金山赶回来。”
天素认出了那个人,儿时嬉闹的影子历历浮现在眼前,故人依稀是旧时眉眼。
程若梅道:“他是陈仪上上将军的儿子,陈敬之。”
天素嗯了一身,指尖如飞,用针封住陈敬之的心脉。银针过了麻沸散,在他小腿周围扎了一圈。
程若梅鼻尖微红,偷偷擦了眼泪,过来问:“他的腿保得住么?”
“我尽量。”天素语气平静,微红的眼睛对着昏迷之人,无人看到她的伤怀。
不知怎的,程若梅觉得有天素这话,她顿时信心大增。
另一位断腿的是蒋聪,主要是筋脉损伤,没有陈敬之严重。
程若梅道:“他们这一路紧赶慢赶,日夜不停息,也受了不少累。”
天素道:“若梅,你即刻着人重新架一顶营帐,不可见灰尘,我须得连夜给他修复臁骨,不得耽搁。”
医理程若梅不懂,只尽全力满足天素需求。
另外六个随侍向程若梅道:“姑娘,我们过去帮忙。”
新营帐里外隔了三层,铺了一层油布在地上,纤尘不染。
“小雨……”天素行针时喊,抬头却发现小雨不在身边。
她眉头一簇,向若梅道:“若梅,麻烦你喊钱侨几位大夫过来帮忙,今夜必须将他臁骨修复好,一刻也不能多耽搁。”
不刻钱侨、龙题山几个便出现在营帐之外,按照天素的吩咐,几人都穿好天蚕丝罩衣。
钱侨看到陈敬之的腿时,吓得哎哟直叫:“我的天,怎么弄成这样?”
龙题山几个大夫给蒋聪医治筋脉。
天素清洗了伤口,将腐肉剔除,沿着肌理将划开一道口子,臁骨上的碎裂痕迹清晰可见。
钱侨直摇头:“这样想再站起来怕是不能够的,能保证不截肢便不错。”
天素一刻也不敢耽搁,手法很快,将药膏涂在碎裂之处。
钱侨在清理另外一条腿上的伤口,看着天素手中膏药,问道:“这是续筋膏,对修复肌理尚还有用,能修复骨头么?”
“这膏子我这几日改进过,并未尝试。”天素专心致志,回答得十分简短。
“你……”钱侨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最终也是无奈一叹“死马当活马医”,继续处理他身上的其他伤口。
一边修肌理筋脉,一边修复裂骨,两班人马忙了整整一晚。
程若梅也在外等了一晚上,没怎么休息。几个随侍一直在外候着,在隔间候着递热水药草。
一直到天明,天素将陈敬之两个小腿包扎好,才感到眼睛十分酸胀。揉了揉太阳穴,让紧绷的脑袋舒缓一些。
从营帐里头出来,她脱去罩衣,衣衫全然汗湿。
程若梅扶着天素,天素随手写了两个药方递给营中军医,道:“着人熬些药汤给他们,早晚一副,十日身体机能恢复。”
天素强撑着身子回了浣花堂,稍稍洗漱,喝了碗粥便歇下。
接下来一连五日,天素都在给这两个行针。她才发现,这几日一直不见小雨。这丫头,脾气这样大。
天素吐了口浊气,行完针出来,问程若梅:“姐姐这几日可曾见着我妹妹?”
程若梅点点头:“雨姑娘这几日一直在隔壁营中给新来的伤员熬汤药,小雪也在那边。”
长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