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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狂风怒吼雪中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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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塞北,平沙茫茫黄入天。

十六岁的李珺珵带着五万精锐风餐露宿,一路不曾停歇,虽遭遇了数次暴风雪,却不曾放慢脚步,奔徙近二月,目下方到玉门关。

城头来来往往各色流民或细作,披发左衽,衣衫褴褛。闻说皇帝最受宠的儿子来了西北,代替皇帝出征,流民们莫不感恩戴德,向南揖手。

大抵因程飞在高昌拼死御敌,玉门关这一带尚算得平稳。

许久,斥候飞马入城,手持急递来报:“高昌城被围困,需紧急驰援。”

李珺珵也未多歇,带着五万精锐即刻启程,向高昌城进发。

跟来的几位二品大员,都曾经历过永安年的暴乱,后来几十年锦衣玉食,不曾受这般折腾。这般长途跋涉,他们一个个都上吐下泻,哀天嚎地。

李珺珵见几个大员面容蜡黄,虽知父亲不忍惩戒他们,然此行,这几个也没故意惹事。

他看了看四处的飞沙走石,不毛之地,只一眼望去,便能磨灭人生的意志,他道:“几位大人不曾经历此般风沙之苦,先留在玉门关吧。”

几个人相互一看,凄苦的神色一松。

郭辞道:“殿下,臣也曾征战过沙场,跟随殿下愿效犬马之劳。”

那几个眉头又一皱,不知道郭辞到底在想什么。

见郭辞目光坚毅,高昌那边就要和陈晋那老狐狸正面交锋,他们忍不住拉着郭辞到一边,劝道:“老郭啊,咱可都是五六十的人了,比不得他们小年轻能折腾。你此行怕是艰险,还是一路保重。”

郭辞道:“我当年科举考试写的平天下之策,便论了廉颇不得用而齐国灭之事。如今我们也才五十多,比之黄忠破益州刘璋之时还年轻了十多岁,又不是没见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有什么好怕的。”

一旁的兵部尚书郭伟也飞身上了马,道:“臣愿与殿下一起上阵杀敌。”

那几个心里嘀咕,得了,又疯了一个。

见郭伟上马,刑部的曹子俊也出来揖手,没说什么话,上了马。

李珺珵点头,跨马驰往西北。

留礼部尚书刘永和,吏部尚书吴文远,大理寺卿秦诺三个面面相觑。

刘永和才四十多岁,他面色一皱,愁眉苦脸道:“约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

意思是说曹子俊和郭伟这俩家伙叛变了。

直到出了玉门关,大家才觉得诗中“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诚不我欺。

李珺珵边行军,边派斥侯前去打探军情。

才到十月初,又是一场暴雪袭来。

沙山接雪山,琼瑶裹飞沙。

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落着,万里黄沙已铺了数寸白。雪一团团在空中搅扰着,把黄昏的天气压成墨黑色。人站在这茫茫雪地间,霎时间便感觉出天地浩大。造物主仿佛在向人类展示自己的杰作,要把这天地之间都换成银装素裹的牢狱,然后把人困在这冰天雪地里,千里万里,没有边际。

寒气凛冽,压迫着将士们的身心。将士们一脚深一脚浅踩在雪地里,雪地发出噤噤的声音。

大团白絮像是从九天抖落,被狂风一搅,打在人脸上生疼。密密匝匝的雪肆无忌惮地下着,三丈之外,便看不清人影。

疯狂的雪似乎在和渺小的人类叫嚣,于是每一片雪花都变成了锋利尖锐的冰刀,向他们刺去,与战士们的铠甲碰撞,发出悦耳的呲呲声。

暴雪裹挟着狂沙,在苍莽的戈壁上疯狂涌动,扫荡着大地,撞击着山脉。远处近处不多的荒草被连根拔起,摧摧杂杂,最后被挫骨扬灰。

这不毛之地,远处坚韧的胡杨还在与暴风雪抗争着。狂风把它的枝干折断,要用冰刀雪剑吞没它。

风呜咽着,雪怒吼着,飞石走沙咆哮着。它们似乎聚敛了天地之间所有的戾气,要用最狂暴残忍的手段摧天折地,把这天地之间行走的人儿化成齑粉。

将士们顶着暴风雪身体前倾,步履艰难,或用手稍微挡一挡扑面而来的雪刀;或用手中的长矛顶在身后,向大地借一点前进的力量。

谁也没有任何退缩之意。

天地阴暗,冻风吹着旌旗猎猎,这新鬼烦怨旧鬼哭的战场,埋葬了多少忠魂烈骨?

狂风如幽灵,伸出千万只手,要将他们的意念摧折干净,然后拖入地狱。

他们是坚强不屈的,他们有钢铁般的意志。

正是如他们这般一代又一代英勇志士不畏艰险,不怕牺牲,前仆后继,才有了今日的广袤疆土。

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于人。那些普普通通的将士,只因一腔热血,便投身沙场,身首异处,马革裹尸,也无怨无悔。

李珺珵看看行军行伍,天色将暮,又见天际浓云似有减弱之意,眼下与这暴风雪抗衡,并不明智。他已无多的心思去恼恨这雪从回忆中划出的血色伤口,果断吩咐在前面山的背风坡处扎营。

暴雪一连下了数日,广袤大地披了无穷无尽的白,好像要把人困死在这里。将士们在营帐中休息,李珺珵穿了甲胄,戴了面具,独自驰马向风雪中走去。

他要去查看附近的地形。这几日一出去,便是一日。一人一马伫立在风雪之中,老天对他并无怜悯之意,依旧一大团一大团的撒着,似要阻挡人前进的道路。

吹过来的寒风像厚重的墙挡着,逼迫着人后退。

马打了个寒噤,李珺珵拍了拍马儿脖颈,道:“蹑风再忍一忍。”

他给马儿取个名字叫“蹑风”,取“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马儿好像也通人性,带着他在雪地里奔驰。寒风从他面颊掠过,时有雪落进眼睛里,不多时,他面具眼眶处周围已堆了一层雪。

雪似乎越下越大,远处的山,近处的树,都被厚厚的雪掩埋。大地的一切在寒风里瑟缩着。冰山被冻得匍匐在暴雪膝下,俯首称臣。一尺厚的雪,让马儿前进艰难。

天气肃杀,风声和雪声交杂。眼下已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好像,一场暴雪,就能熄灭人间所有生气。目之所急,只有混沌的白色。在这蛮横而张狂的风雪之中,有无数张看不见的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在悄无声息之间,便将人命夺去。

李珺珵走出数十里,记了各处地形,方才回去。

待李珺珵回来时,盔甲缝里都填满了雪。头盔上的红缨被雪裹住,已成了一根根粗糙的冰条。

他下马抖了抖披风上的雪,将盔甲取下来,随侍洪磊接接过。李珺珵入内,又摊开舆图细细写画。

翌日雪小了些,那些健硕的军士向乔卓然禀了事项,便出去了一些。乔卓然和李珺珵兵分两路,去打探敌情。

查看地形的李珺珵方归来,出去打探敌情的乔卓然回来道:“殿下,前面再行十多里,便是伊州。这几日暴风雪,陈晋对高昌只围不攻,程大将军誓死不退,如今整个高昌城,不足五千人马。”

“敌众我寡,硬拼乃下策。”李珺珵摊开了手中的舆图,在一处山角处标志清楚了位置,放下笔,他向左边的陈敬之道:“敬之,目前确定陈晋的大部人马驻扎在伊宁?”

陈敬之道:“殿下,先前驻扎在天山以西的碎叶城,后回军南下占领了高昌,程飞将军苦战数月,后来赵安来上将军赶来,才击退敌军。陈晋部下那些虽是乌合之众,他到底在这里驻扎得太久,聚敛了自己的势力。这阵子下了几场暴风雪,陈晋那边攻势稍稍减缓。”

李珺珵这几日查看地形,已路过伊州数回。他在地图上将碎叶城点了红色,将中间的天山画了两个山峰的形状。

二人看着秦王手中画的舆图。

西域地图原本是极其粗略的一张,都是行军之人所画,有的地形是听别人讲了,便画上去。稍稍画错,十分贻误军机。

秦王这番亲自走一趟,将所有细节都补上,哪里有水草,哪里是沙漠,哪里有山脉,哪里可以避沙尘,哪里适合驻扎营帐,他都精确到多少里。

李珺珵抬头让随侍洪磊、霍刚去喊郭辞与曹子俊、郭伟来。这三人虽是文官,然指挥用兵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了看舆图上南边的拜城,他向乔卓然道:“卓然,你与我领八千精锐,今夜出发,走天山中麓拜城,直取碎叶城。

碎叶城在唐时便设衙司,后被割让,百年来归属异邦管辖。后中原动乱,西戎其部率军欲占领我高昌城,高祖皇帝挥军北上,一直将敌寇赶到西海以西。敌寇被高祖皇帝穷追猛打东窜西躲,最后无法,只得割让西海以东,双方才罢战。

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于人。

李珺珵向郭辞道:“郭辞听令。”

“臣在。”

“即日起封你为镇军大都督,郭伟为随军都督,率二万五千人马,明日寅时出发,前往高昌正面支援程飞、赵安来二将军。”

“末将领命。”

从文臣到武将,只在这一声令下之见。谁也没有退缩之意。

“曹子俊。”

“臣在。”

“着你为抚军大都督,率一万人马,取道天山山脉中段北麓,派五千人取伊宁,扰而不打。另外五千人,从交河北上绕至敌后,对其进行夹击,扰而不打。待敌军回转,迅速返回高昌城与程飞将军会和。”

“末将领命。”

“陈敬之。”

“臣在。”

“着你为云麾将军,率六千人,在我过了天山之后,率军守住山口,曹都督扰伊宁后,陈晋势必派军追赶,你从敌后包抄,两人联手佯装取伊宁城。扰而不攻,给程赵二位将军留出喘息之机。待郭将军与程飞汇合后,你挥师西进到碎叶城与乔卓然汇合。”

“末将领命。”

“洪磊,何刚”

“末将在。”洪磊何刚二人揖手。

“着你二人领一千人,分两部,佯装成流民混入敌军部落。除了打探程子弢的消息,均保持静默,待我取碎叶后返回,再里应外合。切记不可与敌正面交锋。”

“末将领命。”

李珺珵分兵完毕,向乔卓然道:“卓然,你去点兵,我们今晚便启程。”

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凝结着寒气的风吹入营帐,暴风雪刮着帐篷呼呼作响,风撞到山头,发出如鬼魅般的幽吼。

郭辞道:“殿下,此番攻碎叶,您才带数千人马,恐行路艰险。”

“碎叶是陈晋旧部所在,他如今越过天山,或许就没想着回去。是以,攻打碎叶城并没想象得那么难,等我与卓然取了碎叶城,便是断了陈晋的后路。”

陈晋虽说有三十万兵,除了那貌合神离的五万西戎兵,五万蛮奴,十万西古里都部落从各个分部征来的散兵,真正能打的,其实也就十万汉军。

然这十万兵马,均是北方人,常年驻扎在西北,早适应此地气候,并不好拿下。

而陈晋,十七岁跟着高祖皇帝便征战到次,十战十捷,有霍去病再世的美称。

天寒地冻,从长安带过来的精锐部队,有的已经手脚冻得腐烂。任意志如何刚强,身体也有个极限。

李珺珵的睫毛上凝结着雪霰,呵出来的热气随即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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