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黎本来还想厚着脸皮问问竺宴,能不能暂时打开一下这个结界,放蛮蛮进来。但这个魔君从一见到她起就每每一副多一眼都不想看到她的样子,每次都是将将奚落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开。
“我……”令黎看着男人绝情的背影,未说完的话生生卡在喉咙。
她转头对蛮蛮道:“你等下,我去问问要怎么让你进来。”
蛮蛮嘴巴张不开,只用尽全力瞪她。
令黎浑然不知蛮蛮发不出声,见她紧抿着嘴巴不说话,自己领会了一下,猜测:“你是不是不想进来?”
蛮蛮:“……”
令黎见她没有否认,点了点头:“也行,反正神域这么大,你自己随便挑座宫殿住下吧。”
比翼鸟公主一向骄傲,想来是方才被那么一挡,伤了颜面。
令黎贴心地给她递台阶:“那你先浅躺几日,到时候要走了我再来喊你。”
她说着说着,自己就羡慕起来。
要知道,从前浅躺几日的那一个都是她,如今她却成了干活的那一个。
令黎认命地去追竺宴。
也就是一个转头的功夫,就不见了魔君身影。
令黎第一次来此处,并不识路,在扶光殿中乱转。
此处作为神君的寝殿,算不得恢宏气派,但精致美妙,一步一景,灵力充盈。尤其满院杏花开得烟霞似的,显然主人打理的十分用心。
微风徐来,落英缤纷,花瓣落在令黎的手心,她轻轻摸了摸,心中十分羡慕。
都是别人开出的花呀。
一抬眼,便见不远处,藤木架的秋千旁,青衣男子负手而立,清隽挺拔,周遭杏花烟霞似锦。
啊这……原来他紧赶慢赶,话都不让她说完,就是忙着回来换衣服?
令黎怀着“不懂,但颇为震惊”的心情朝着他走过去,一开始也只是觉得怪怪的,却一时没说出哪里奇怪,直到走到近处,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头发!
令黎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他黑色的发丝。
刚才不还是白色的吗?
难道他换衣服的时候还顺便把头发也换了个颜色?
令黎猜对了一半,竺宴的确是回来换衣服的。他平日里本没有这般洁癖,但今日不知为何,总隐约闻着自己身上有股子陌生的香味,他原以为是令黎在他身上磨磨蹭蹭的时候弄上去的,也没在意。可是后来仔细一闻,她身上却并没有这个味道,他这才想起来,今日除了令黎抱过他,还有那个据说长得很好看的仙子,叫什么明?
他顿时觉得这味道十分媚俗,简直难以忍受。
所以一回到扶光殿,他便想换衣裳。然而他匆匆经过院子,看到园子里那座秋千,又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他久久立在秋千旁,从前那些画面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君上……”令黎走上前,斟酌着开口。
她想旁敲侧击一番,向他打听他的伤到哪个地步了,既回到了神域,有没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她鞍前马后一番?之后考不考虑放她出去?
但这么直接问颇显僵硬,她于是打算先闲聊一下拉近关系,譬如夸夸他穿青色的衣服比穿玄色的衣服好看,黑色的头发比白色的头发好看。
然而当竺宴回过头来,她看到他的脸,霎时间,原本准备好的没什么真心的社交词汇生硬地卡住。
她惊讶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竺宴。
“你,你的……”令黎手指犹犹豫豫地指向他的眉心。
她的眼眸澄澈,宝石般水光潋滟,竺宴在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神情微滞。
竺宴快步走回房间。
令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去。看他那熟悉自然的样子,那显然是他的寝居,贸然跟去显得唐突,但她又着实好奇。看方才魔君那反应,怎么像他自己并没有换衣服和头发颜色?
但若不是他自己换的,为何他会忽然变成这副容貌?
令黎犹豫一番,最后折中地跟到他门口,颇有分寸地扒在门边。
竺宴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魔君的玄衣不见了,他不知何时换回了青色衣衫,白发变回黑发。眉心处,多出了一道殷红的火焰印记。
他移动目光,视线与镜中的令黎对上。
令黎好奇地看着他眉心那道印记。
那道印记很小,不过一颗糯米大小,方才隔得近了才看出火焰的形状。此刻两人隔着远了,又隔了一面镜子,这么瞧着更像是眉心长了一颗朱砂痣。
发丝如墨,冷白肤色,眉心一点朱砂。
令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直到听见他没有情绪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竺宴:“你喜欢这个样子?”
令黎飞快移开目光。
竺宴又毫无温度地接了一句:“也是。”
令黎:……嗯?
虽然不知道跟她有什么关系,但想到即将有求于他,令黎还是客气地夸奖道:“你这身打扮还怪好看的。”
她说完还不失周全地又补了一句:“当然你原本就好看,只是你如今正正年轻,白色的头发多少有些不合适,还是黑色的头发更衬您的英姿。”
竺宴一言不发。
令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识趣离开。
“对了。”她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
竺宴一直看着镜中的她,眼眸漆黑,不知道在想什么。
令黎问:“我能将自己种在你这院子里吗?”
竺宴淡道:“神域之内,你想住哪里想去哪里都可以,不必将自己弄得如此卑微。”
卑微?“不不不,你误会了!”令黎连忙解释,“我自然是知道你不会薄待客人,但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一生一直有个夙愿,就是想着早日开花。可惜我活了一千多年,至今开不出一朵花来。方才我见你殿中杏花开得甚好,花瓣被吹得到处都是也不心疼,又见你一回来连头发都变黑了,所以我猜想定是因为扶光殿中灵气滋养,我便想将自己种在你这里试试,试试看能不能开花。”
竺宴沉默了。
令黎以为他是在心中笑话她,就像交觞上下那些弟子就总是笑她这唯一的心愿卑微又离谱。
竺宴忽然轻嗤了一声:“客人。”
令黎:“?”
“随你,”竺宴移开视线,“你自己好意思就行。”
什么好意思?
竺宴:“外头那些花开得正好,独你只有青绿的枝条,你若是觉得硬凑到他们中间去也不丢脸,便去种你的树吧。”
令黎:“……”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怎么种树?
令黎闭了闭眼,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生气。
令黎,你可是扶桑神木,你何至于去跟一个幻象生气?
……但是这个幻象他讽刺你开不出花啊!别的都好说,这要怎么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的视线对上镜子里的竺宴,慢吞吞道,“您之前顶着一头白色的头发硬凑在一群黑色头发中间,看起来不也挺自得其乐的吗?”
竺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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