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夕阳落下前让湿发变干,夜里也好安睡。明日要过节,也得干干净净过。
秀长的脖颈伸出,微尖的下巴昂起,她动作迅速地把着一缕又一缕的头发。继而要换一个方向坐,擦拭得更透彻些。转身之际,冷不防怔了视线,手上动作也停了。
傅祯立刻转了身。紧接着,他听到窗牖“哐”一声合死的声音。没一会,他又回身去看,她已经迈步出了屋,头发束成了男子模样,用一根木簪固定住了。
他方才并非有意窥探,只是看这动作有些熟悉,可惜一时半刻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云舒也没想到圣驾会在这个时候驾临。
院门本是关着的,可是方才有人又送了冰过来,云舒开门去接,媛媛已经在卧房内洗完了发,而她也就没急着去拴门。
这一幕就让傅祯看了去。他才不是为此而来,而是实实在在来问她,为何此前不吃药。
是怕苦吗?
是怕死啊!
他想要她的命,多的是法子。她让他委屈了那么多年,他就委屈了她这些年,现如今他自己动手了结她,随口说成是她自戕也未可知。她相信他做得出这种事。
媛媛面对他的质问,依然保持沉默——喉疾未愈,说不得话,即便能说,她也想做哑。
傅祯入堂屋时,桌椅几案等均不在了,唯有一缸冰冒着凉气。
媛媛扔出去的家具已被掖庭令搬走,可惜尚未送新的过来。云舒恐圣怒降罪于媛媛,便从西间搬出一把交椅来请他坐下。
此时,他看她,就需要抬头了。
媛媛垂着眼睛,依然可见惨淡的神情,但凡多一些人气,她的脸上会呈现愤怒,对他的愤怒。
“陛下,娘子的喉疾……”
“知道有喉疾,为何不用药?”他又问了一遍。
媛媛没有任何回应,云舒小心应付:“……夏季天热,容易脾胃失和,且汤药味苦,娘子实在是吃不下去,又恐负圣恩,这才暂且不用……但、但娘子日后是要用的。”
这就是了,他发了善心,赏给她丸药,她应该谢恩。
媛媛记下了,谢恩谢到把那盒丸药恭敬地供到了西间墙面上悬挂的观音宝像前,依她之意,皇恩浩荡,泽被其身,需得请神佛见证。
云舒险些被她的举动惊死过去。
果然,傅祯恼了。他不知是在气她有意为之,还是在恼她这三年来非但没收敛这副臭脾气,反而越发放肆!
得知是他送的丸药,媛媛只恨不能呕出来此前吃的几粒,如果有可能,她或许会和扔家具一样把药丸扔出去!而不是在他面前装出一副样子。
不是已经吃过了,安全无虞,偏是她依然如此,便就真是在置气了!
傅祯也气。骤然听说她有喉疾,有顾忌汤药太苦,便就让医官给她制丸药送来,他都做到这份上了,还要掰着她嘴喂她不成!
果然,五月为凶月,诸事不吉。
傅祯摔门而去,媛媛在观音宝像前打坐,甚至还念了一段经以此静心。
王顺追着傅祯,忙不迭地解释:“陛下有此恩赏,她……她这是高兴,此……此举正是说明她感沐皇恩。”
傅祯停下脚步。
王顺立刻道:“陛下若是担心,或许可再恩赏她一盒药。”
他却又立刻拔腿而行,热风中还飘来一句近乎咬牙切齿的话:“谁会担心一个疯妇!”
疯妇!
的确够疯,连自己身子都不爱惜,又等着谁去关心?
可是,傅祯的神情在这个问题后僵住了!继而,他又咬牙切齿地回了大明宫紫宸殿。
翌日,宫中照例有端午宴。宴会之上,君臣宴饮后,天子除了恩赐百官长命缕,还会恩赏扇、衣等纳凉之物。
傅练一大早就被傅祯按在紫宸殿不让走,待宫宴散了,他依然被他留在宫里,直至宵禁的鼓声传来,才放他出了宫,临走前,又让他提了一篮樱桃。
许谦备好马在丹凤门外等候,见到傅练后,立刻就说:“六大王可算出来了。”
傅练把樱桃塞给他,急着问:“去问了吗?她怎么样啊?”
许谦也发现了掖庭宫西门可传送消息,今日是端午,宫里宫外都在忙着过节,或有许多宫人在此处托人问候家人,他这样做,也就不易引起怀疑。
“问了。”许谦略作停顿后方道,“她,还是不太好,听云舒说,也不肯吃药了。”
难得傅练有失落。是他,害了她。
趁着宵禁的鼓声没结束,他快马加鞭往南行,却不是回齐王府,而是直奔咸宜长公主府,一进门就跪在傅楚楚跟前:“阿姊,我求你,明日进宫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