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昭容像是被失了法一样,停了手中动作,惊诧着一双泪眼看他。
“别以为朕不知你做了什么!”傅祯抬手指着外头,“她是朕的结发之妻,朝官谁人不说她贤德,那三妃不等她开口便维护于她,可见世人眼光雪亮,何况她父兄军功卓著!朕念你失了家人又年岁小,离家赴京不大习惯,平日里不与你计较轻重,你却敢仗着朕的宠爱拿皇嗣做筏威胁于她。方才不是朕拦着,不用等到明日,今晚上她就会把你干的那些好事抖出来,明日往常朝上一扔,届时谁也保不了你!”
皇甫昭容不敢动弹,这次却落了真实的泪水。
他起先只知文融在前朝主动攻讦,直至方才意识到,文融早前劝他调顾林生入省,又句句不离让皇后生育嫡子,可他不愿拜顾林生为相,且他宠皇甫慧姳又让她有了身孕,这人便更改了主意,提早打算日后长久的荣耀,居然敢与她暗地交通!
君权和相权的较量一直难解。傅祯虽气,却终究是尝到了制衡两方的甜头,自然会善加利用,不会让其中一方急早受损,也要打压其中的嚣张态势。
他更气的是皇甫昭容居然用腹中孩子来解除危机。
得亏李司医只说她需卧榻修养三五日,若是皇嗣有所,他会立刻弃了她!
临去前,傅祯只留了一句:“若是皇嗣不保,你知道后果!”
皇嗣,皇嗣!
从前郑淑妃给他生下一子,太皇太后喜笑颜开,后来徐莹子嗣缘分浅,宫中一直再无皇子公主出生,却也无人议论是非。可是皇甫慧姳一进宫便有了身孕,余人却依旧于龙脉无助,必会起风言风语。
傅祯知道,媛媛受了委屈,自然想弥补于她,偏是她已经怒不可遏,无法再忍。
当他去了含凉殿看她时,她又以身子不适把他挡在了外边。这次他没有走,直待听说她真睡下了才进了她寝殿,却不料看见了她书案上尚未收起来的字。
那是《诗经》里《柏舟》的句子: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傅祯曾不加掩饰地说过,皇后的字比他写得好。字的确是好字,这内容却让他深感不悦。
尤其半夜媛媛醒来发现和他同在一张榻上,愣是闹得他起身,又是点灯又是熏香,折腾个没完,逼得他一早便回了紫宸殿。
除了除夕和元日大朝会她是个正经人外,其余时间他不是见不到她,就是看着她发疯。
女人失了温柔的样子让傅祯内心生烦。
两人眼不见,心不烦的日子就这么熬到了嘉定十一年的初夏。
皇甫昭容即将临盆。而顾林生也因得胜吐蕃后返京述职。
王顺把这个好消息带到媛媛跟前后,她这才肯见傅祯了。父亲加恩封赏已经不能让媛媛高兴,高兴的是她可以见到父亲本人。
媛媛却问他:“小顾将军也回京吗?”
自从嘉定五年从凉州回京,媛媛已经六载没有见过顾恒,要说不想念兄长,那是不可能的。
傅祯就说:“两国交战不是游戏,事后还有整理军民户籍和慰问诸事,顾将军既回京来,小顾将军就不便再回。”
也是,阿兄自从伤愈后就转了文职,理应和刺史料理当地民政。
真可惜。她还想给阿兄做他爱吃的点心呢。
这日顾林生依着规矩进京后,又至紫宸殿拜见过天子,宴飨过后才被王顺引至含凉殿。
媛媛隔着屏风看见人影行礼,终是忍不住让人把这玩意给撤了。
顾林生早年也是俊郎君,年岁渐长,又经风霜,肉眼可见,父亲面上褶皱增加,肤色也更黝黑。
女孩子家平日里上妆要用面药,最怕肤色不白,男人们却不在意这些,尤其军将兵士更在意不起肤色,战场上刀剑无眼,命最要紧。
“阿爷!”
媛媛才一开口,就哽了声音。
云舒就识趣地领着人去备点心了。
顾林生看着幺女身居高殿,饰金戴玉,褪去了早前的稚嫩,越发端庄秀美,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媛媛抬手往脸上抹了一把,顾林生立刻道:“臣见殿下,喜不自胜,殿下怎么落泪了?”
“我是高兴的。”媛媛立刻调整状态,请父亲安坐,又亲自倒了一杯饮子送到父亲手里,说,“早听说阿爷要回京来,这一路还顺利吗?”
“恩旨返京,自是顺利。”
媛媛笑得开怀,又道:“前头阿婆进宫来,总念叨父兄,听说嫂嫂又添了一个女儿,这下阿爷高兴了吧。”
家中添丁,顾林生自然高兴,不过欢喜过后,他也问到了关键处:“其实,殿下也应尽早得一个亲骨肉。”
媛媛知道,这话必定是王顺和他说的。她不想让父亲担心,就点头说:“是。”
内心想的却是,早知如此,她当年就应该听父亲的话,嫁个军将,留在凉州,不至现下这般无奈。
事情已然无法更改,她也只能应是。
父女俩叙了旧,天黑前,顾林生出宫归家。
边将回京,得天子恩允,留京也不过半月时间便要离京。奈何媛媛正在为父亲即将返回凉州而心有空落时,尚书省却收到了两个御史弹劾顾林生的奏章,皆说顾林生在和吐蕃之战中乃是事先与吐蕃勾结后才发兵,实则蓄意赚取军功,以邀圣宠。
起先中书令说此乃无事生非,污蔑功臣之举,或是妒忌军功,居心叵测,宜应罢免诬告之人。然而事态并不因两御史被罢官的震慑而结束,与此内容相似的奏本反如如雪片一样落入了中书省,更有人说顾林生不应封赏,反该降罪,以正军法。
媛媛在含凉殿里吹着凉风,忧心忡忡,听到父亲没有离京的消息时,站起身来,却险些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