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哪有不苦的。”媛媛摸着他的额头,又劝,“鹦奴吃了药,晚上嬢嬢给你吃酪,如何?”
这样才又劝着他把药吃了,往日白皙眼大的画中娃娃样,却被一碗药灌出了皱眉压唇满脸苦相。
看他又闭了眸,媛媛依旧没有放松,淘了巾帕给他敷额头,他却又嫌那巾帕冰得他睡不着,云舒便又不停地给他搓手心脚心。
退烧法子不少,可他年岁太小,又不敢施针,为此含凉殿的人没少跟着辛苦。
好在这一片心意足够感动上苍,过了两日,他终于退烧了,却依然止不住地咳嗽,夜里睡不好觉,连腹部都疼得厉害。
媛媛只能再让人去叫医官给他调药。
这一场冷让宫里宫外许多人都害了病,尚药局、太医署和奚官局的人都没得闲。然而,这日尚药局和太医署不当值的医官全都去了拾翠殿,据悉是皇甫婕妤身体不适,傅祯得知后也过去相陪了。
她怀有身孕,傅祯宠她,叫上所有医官给她看诊,媛媛并不多想,左右含凉殿尚有汤药,这次是给鹦奴调药,她稍稍等候也不必抱怨。
只是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马上就到宫门下钥的时辰了。
“还没有来吗?”媛媛看着失落而归的季符问。
季符侍奉皇后数载,却是头一次受这委屈,干脆直言:“仆斗胆想着,拾翠殿的宫人根本没往里递话。”
皇甫婕妤的身孕已有四月,胎相稳定。不过这日她身子不适,请了妇科圣手李司医看诊。
皇甫婕妤虽是武将家眷,却极会撒娇,傅祯一露面,她便扑在他怀里嘤嘤哭泣,说她害怕,万一夜里再不舒坦,伤及腹中胎儿,她将无言面君。
这一番话说完,又求着他别走。傅祯安慰她说不会有事,又让医官候在此处以备传唤。
他倒是大方了,媛媛就不满了。
她仅仅是怀有身孕,有李司医等人在跟前侍奉即可,何必拘着擅长小儿方脉的郑直长?
拾翠殿的宫人杜鹃正满心欢喜地从尚服局领了新制的冬衣给皇甫婕妤送去,眼看皇后的步辇停在拾翠殿外,暗自叫了句不好,便又慌里慌张地跟着媛媛的步伐,忐忑不安地道:“殿下留步,好歹容奴进去通禀一声。”
媛媛没拿正眼看她。杜鹃又要说话,杜尚宫立刻就斥:“放肆!皇后殿下驾临拾翠殿,你不立刻请婕妤出来相迎,竟让殿下于寒风之中等候,你是哪学的规矩?”
那杜鹃哪敢担杜尚宫这话,立刻又换了一副嘴脸道:“殿下恕罪,婕妤怀有身孕,不便出门相迎殿下,陛下也在里头,殿下就这么闯进去……”
“闯?”媛媛挑着眉问。
宫人皆知皇后极为仁善,不过今日,杜鹃觉着她实在骇人。
“奴说错了话。”杜鹃急着告罪,又道,“奴是怕……怕陛下怪罪殿下。”
“你如今都能揣测圣意了?”
杜鹃的膝盖如遭雷劈,当即跪在了地上。
媛媛踏入殿内时,皇甫婕妤已经起了身,规规矩矩给她行了个礼,在傅祯面前端出一副谦卑姿态,恭敬说:“殿下驾临,妾有失远迎。”
“你好些了吗?”
她微笑道:“是,妾有陛下福泽护佑,已无大碍。多谢殿下关心。”
媛媛又问:“医官都在吗?”
皇甫婕妤想彰显所获盛宠,不料皇后嫉妒如此,迅疾便来质问,却也只能说:“陛下恩旨,令医官在此等候。”
媛媛抬眼看向傅祯,傅祯立刻摸着茶往嘴里送,避开了她的目光。
当真是宠了一个好皇妃,她才问一句,这人就能把他卖了。
“这么说,含凉殿的人来请医官给皇子看诊,也是陛下不允的。”
皇甫婕妤没了家人,一入宫便是盛宠,自然生了飘然之心。只是她没想过耽搁皇子看诊,必是她的宫人作恶,这才有了皇后的讨伐。她试图找补,却发现无路可走。此刻多说一句,恐怕会得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甚至惹来圣怒,便只能暗恨自己的人太过放肆!
傅祯的视线已从茶汤里移开,落在了媛媛面上,分明瞧见她眸底的怨气。她一向爱笑,又脸皮厚,很少有这种神情,是以他一看,便辨了出来。
“鹦奴病了?”
问完这句,念及她为皇子心急,便也不想费口舌以免争执,他直接说:“朕去看看他。”
傅祯已经起了身,媛媛却说:“既然都耽搁了,妾索性就再啰嗦两句,也请陛下稍待。”
皇甫婕妤趁机道:“妾已无大碍,也去看看皇子。”
“不必劳动了。”媛媛冲她道,“婕妤身怀六甲,如何去看病中的皇子?你哪都不必去了,就在拾翠殿安养吧。”
“殿下?妾……”
“我的话你听不明白吗?”
有傅祯在,皇甫婕妤便道:“妾愚钝,的确不明殿下旨意,还望示下。”
很好,她有胆子。
媛媛干脆道:“杜尚宫,记:皇甫婕妤恃宠而骄,拘医官于拾翠殿不得出,致皇子患病无人看诊,险累陛下落得对下不慈之恶名。即日起,禁足拾翠殿思过,一应供给不缺。”
皇甫婕妤身形一颤,眼前也如有黑幕拉下。
“陛下,妾的处置,不知公正否?”
傅祯又被她逼得没了退路。明白说了就是了,何必当着众人的面让女官去记!那杜尚宫还能落下她的懿旨不成?
连他都被带进去了。
心情不虞,傅祯轻嗽一声,随即道:“皇后的处置并无不妥,只是她身怀有孕,需得注重身心愉悦,这禁足……”
“可免?”
“……可暂后。”
媛媛又想给他的体贴鼓掌了。
她几乎是气笑了:“是妾思虑不周。既如此,陛下也不必移驾去看皇子了,留在这给婕妤解闷吧,也好让她,身心愉悦。”
说罢,她给他施了一礼,叫上郑直长就走了。
拾翠殿内,皇甫婕妤在傅祯跟前苦苦诉着冤屈。外头寒风之中,巴掌声惊飞了枝头麻雀。
当晚,傅祯驾临含凉殿,又被媛媛拒在了外头。
傅祯气得想骂人,却压下了火气,平和道:“你去和皇后说,朕不能落下对下不慈的恶名,她也不能让朕落下这个恶名。”
他有这份心思,是怕朝官会骂他那位新宠吧。
不过,媛媛还是开了门,却说:“鹦奴已经退烧了,只是咳得厉害,陛下既看过,就请回吧,以免染上了病,届时便是妾的罪过了。”
她如此阴阳怪气,偏偏傅祯无法还嘴。她这般给他气受,他只能去宠新得的婕妤。
半个月后,鹦奴好多了,不过依然伴着一声半声的咳嗽,好歹能睡个踏实觉,精气神就能慢慢养回来。
而这时,阖宫上下已经知晓皇甫婕妤晋升为正二品昭容的消息。短短半年,便有此等恩宠,将来她诞下皇子是改封昭仪,还是补正一品淑妃的缺?而她的孩子是不是会备受宠爱?
这日柳氏进宫来看望皇子,之后把皇后懿旨带给了郑国舅:上疏请立傅昊昀为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