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映荷没有直接泄露温维浔的身份,这样的撒手锏,要在最关键的时刻使用。
她在给太子的信里写道,温维浔并非她救命恩人的女儿,她的救命恩人,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于浅草寺失踪了。苏淮为了在上京城笼络人心,在民间广泛搜罗,才寻出了个如此倾国之姿的姑娘来。
温维浔如同当年的梁映荷一样,是眼线、是棋子,绝不可以留她在太子身边,任由她打探消息。
太子没有回应这一点,只通知她,想办法卸掉温维浔房里的机关,他会派人在子时来接温维浔离开。
梁映荷挑了苏府的祭祖日,以去添香楼和罗衣阁为由,让苏遇珩无法拒绝同行。
可当一切顺利进行、回府听说温维浔失踪的消息后,她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黯淡了下来。
她沉默着找到那身四喜如意云纹锦锻,拿起剪刀,剪得粉碎。
梁映荷在屋内一动不动,枯坐了一整晚。晨光微亮的时候,窗外下起小雪,她听闻苏遇珩带回了温维浔,心里终于有一抹奇异的安定。
她不想再等了。
皇上要率文武百官及家眷去浅草寺祈福,她要利用这个时机,当面告知太子温维浔的身份,让太子清醒过来,可以依靠的人是她梁映荷,而非温维浔。
罪臣之女,罪该万死。有什么资格服侍太子?
到了浅草寺,梁映荷借口殿内太闷,出了昆仑殿的门,在太子眼线的指引下,到了西南角的篱笆桩旁。
当太子穿着真红石青福纹的绯罗锦袴走来时,她轻抿了抿唇,将散落到眼前的碎发梳理至耳后,强装镇定地抚了抚裙摆。
“有什么事情,紧急到非要在今日跟本宫当面禀报的?”太子神色冷淡,语气却充满了压迫感。
梁映荷知道,这些年太子为了笼络人心,在所有私下场合里,都不会以“本宫”自居。今日开口便是“本宫”,可见他是有些愠怒于自己的要挟了。
梁映荷咬了咬唇,柔声安抚道:“殿下是知晓妾身的,若非妾身有十足的把握、又觉得此事有万分的必要,是绝不会想要当面禀报殿下的。至于这时机——”
她拿起手帕遮了遮眩然欲泣的眼角,语带委屈:“殿下,自从上次受您命令毁坏了阿珩的机关,他一直在派人暗中跟踪我,妾身实在是脱身不得呢。”
太子掀了掀眼皮,居高临下地觑了她一眼:“他怀疑到你头上了?”
梁映荷以为是太子嫌弃她办事不力,连忙解释说:“不是的,阿珩现在对苏府上下的监视都很严。”
太子负手而立,脸色倏然一沉:“他手下到底有多少人?你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吗?”
梁映荷战战兢兢地低下头,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个无力而疲倦的笑容:“殿下,阿珩真的是一个深藏不露、极有主见的孩子,妾身只知,在上次温姑娘从殿下府上回来之后,他加派了一些精锐的人手去保护温姑娘。至于人数……”
她背后的冷汗一滴滴滚落,将金边琵琶襟外袄都沾湿到了身上,声音越来越低气,若游丝般回答道:“妾身只知人数的确不少……”
“放肆!”太子的脸色变得阴沉可怖:“他哪来那么多银子?这些府兵的数目都有记录吗?”
梁映荷被太子的怒气吓得发抖,她低声提醒道:“殿下切莫动怒。妾身问过苏淮,这些都是按照皇上要求有记录的,想来只是府兵的能力要强上很多。阿珩的亲生母亲是江南魏氏长女,魏氏家族生意遍布大江南北,银子像流水一样进来,大部分都流进了他的财库里。”
“大江南北……”太子细细品味着这几个字,似是在出神想着什么。
梁映荷见太子情绪平复了一些,眼见时间已经不充裕,急急道:“殿下,妾身这次是想跟您禀报——”
“扑通——————”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太子和梁映荷转过头去。
见到了跌倒在篱笆桩旁的姜轻语。
三人都有一瞬间的愣怔。
“人呢!”太子额头青筋暴起。
一个侍卫从不远处跳落到面前跪下来,如捣蒜般磕着头,诚惶诚恐回答道:“殿下,小的们真的是在各方都安插了人手,唯独那一条废弃多年的小道,正常人是不会从那走的啊殿下……”
“不正常”的姜轻语急得满头冒汗,不知如何狡辩,索性行了大礼,便唯唯诺诺噤了声。
梁映荷却深知,这样的场景下,姜轻语不是朋友就会转化为敌人的道理。她拎起裙摆走进篱笆桩里,拿帕子擦了擦姜轻语沾着湿漉漉泥巴的手,又扶她站起来。
姜轻语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她扶着姜轻语走出篱笆桩,抬眼望了望天色,对着太子款款行了个礼:“殿下,夫君托民女向您禀报的事情,民女已经说完了。夫君在三门殿内面圣,怕是时间也差不多了。”
姜轻语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似乎想明白了这两人在此见面的缘由。
太子看到姜轻语的反应,阴沉的脸色也稍稍柔和了一些。
梁映荷默默打量了一眼太子的脸色,又娓娓道来:“殿下,这位是钦天监陶监判的夫人,想必陶夫人也是因为浅草寺宽阔宏伟,才一时迷了路。不如请陶夫人随我一同回昆仑殿去,我们也有个伴。”
姜轻语气若游丝地附和着梁映荷的话,见太子首肯,灰溜溜地跟着梁映荷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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