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人声嘈杂,歌舞声漾起,这声讥讽刻意被陆吟寒忽略了,湮没在沸腾的人语声中。
陆吟寒接过小二呈上来的酒,为二人各自斟了一杯,一杯递给了司马仪,一杯放到了自己眼前,他懒得和她再掰扯这个话题了。看她这个态度,便知道她和沈逢春定不是郎情妾意,他也就放心了,唯一不放心的……他隐约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心里始终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说不上什么感受。
面前的司马仪神情厌倦,懒懒地盯着他,目光无喜无悲,看不出什么情绪,犹如一张空白的宣纸,淡然得下一秒就要被人涂抹或者撕毁掉。
她性.爱清雅,也不怎么打扮自己,只戴了一根银簪,将秀发松松拢起,余下一缕从肩头垂落到胸前,一种慵懒随性的美,却失了生命力,仿佛被永久定格在画中的美人,笑也是一刹,哭也是一刹,所有的悲喜都虚浮而短暂。
从前的祁筠不是这样的,她爱恨都很浓烈,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即便是恨,也会举着剑满含恨意地望向你,带着能蚀骨割肉的眼神望向你。随后,毫不犹豫地杀了你。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裹着层淡然的纱衣,笑吟吟地杀人不眨眼。
他揉了揉眉心,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一切改变似乎都是因为自己,他毁了她的一切,却责难她为何做不到从前那般……可是是她先背叛他的,她有什么资格怪他没有手下留情呢?
没有人能像他这样仁至义尽了,没有人了。他想。
陆吟寒举起酒杯,瞧着司马仪,笑了笑:“玩个游戏吧。”
“不玩,没兴趣。”司马仪眼里无波无澜,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荔枝酒性烈,所幸司马仪酒性极好,这样猛的一杯入肚也面不改色。
“我都还没说,你就没兴趣了?”陆吟寒也将那一杯灌入腹中,只觉四肢百骸都烧了起来,唇舌也火辣辣地疼,疼痛中残留着一点荔枝的清香余韵。
司马仪笑眯眯地望向舞台上那仍在起舞的歌女,忽然福至心灵,想起来了芙蓉所为何人,这不是一个多月前惊陵禀报的无足轻重的八卦吗?朱凌云在南海极域一见倾心的海妖,也叫芙蓉。
是重名吗?还是有什么其他缘故?
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现在有兴趣了。”
陆吟寒也懒得追究她这反复无常的做派,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望着她说:“游戏规则是:一人问对方一个问题,若答不上来或不想回答,可自罚一杯,若回答了,对方自罚一杯。”
是在打探什么消息吗?这也太直白了。
司马仪摇了摇头,说:“这样太公平了,没意思。不如投骰子吧,点数大的提问呗。”
陆吟寒豪爽地应了,登时就变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骰子,递给了司马仪,“你先。”
司马仪勾了勾唇,随意地将骰子一丢,那水晶骰子在木制桌板上骨碌碌转了几转,在撞到酒坛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停了下来。
数字停留在“壹”。
陆吟寒得意地摊开手,笑笑:“我赢定了。”
他拿起骰子,也随手一丢,骰子转了几圈,停下。
也停在数字“壹”。
司马仪虚伪地冲他眨了眨眼,无辜地摆了摆手。
“继续。”陆吟寒说。
司马仪拈起骰子,又是随手一丢。
这一次骰子停留在了数字“伍”。
陆吟寒拿起来,精心在手心里晃了又晃,终于在默默祷告八百次后,郑重地一丢。
数字如他所愿,停在了数字“陆”。
陆吟寒展颜而笑,得意地望着司马仪,“好了,我来问了。”
司马仪静静瞧着他,等着他的下文,等着他问出什么样惊天泣地的问题。
陆吟寒皱起眉头,苦思许久,终于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沈逢春?”
什么无聊的问题。
司马仪好笑地盯着他,“谁说我不喜欢?”
“你答非所问,违反规则了,自罚一杯。”陆吟寒一板一眼地道。
司马仪果断地举杯一饮而尽。
第三局,司马仪摇到“叁”,陆吟寒依旧摇到了“陆”。
他问:“你身边那个侍卫怎么还跟着你?”他依稀记得惊陵是祁筠在青州城那三年收的一只妖兽,却没有死在鹤云台第二次事变中,不但活下来了,还活得好好的一直跟着她。
司马仪抿唇想了想,“又不是我求着他跟着我的,赶不走呗。”
赶不走就能一直在你身边吗?陆吟寒心中冒出这个奇怪的念头,但很快被他压下。
他想,他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这个年轻有活力的家伙,应当和祁筠没什么关系。他举杯一饮而尽。
第四局,司马仪摇到了“肆”,陆吟寒摇到了“壹”。
她问:“你什么时候杀我?”
陆吟寒微怔,他何时说过要杀她?她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愕然地思考着,他从没有这样想。好半天,他才回答:“……我没有想要杀你。”
司马仪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你也答非所问。”她给他斟了一杯。
陆吟寒爽快的喝了。
接下来的问话不需要投骰子,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陆吟寒问:“风姨到底在哪里?”
司马仪干脆地喝了一杯,脸色愈发难看,冷笑:“问凤缃去!”
司马仪问:“你身上还有缚妖塔残片吗?”
陆吟寒答:“没有。”
司马仪又喝了一杯,就听见陆吟寒继续问:“你知道你当初给我的那个指环是什么吗?”
司马仪冷冷斜瞪他一眼,又自罚一杯。
陆吟寒见她没有答,心下一凉,原来祁筠一直是知道的,那一直是祁筠和祁显恩二人的计划。
司马仪还待再问,忽闻一阵香风袭来,原来是芙蓉姑娘款款而来,到了跟前。
她生得委实貌美,薄薄的一层红纱罩在如白脂玉一般的肌肤上,平白增添了几分雍容贵气,只听她看了司马仪一眼,复看向陆吟寒,声音娇媚:“妾身听闻陆公子在扶昭城那一晚舞了一曲柳叶飞花,引得全城人轰动,万人空巷,不由得心生仰慕,今日一见陆公子,果然丰神俊朗,英俊非凡……”
见陆吟寒和司马仪都没有说话,她又继续道:“妾身没有什么可以交换的。听小二说,陆公子方才想要妾身唱个欢快的曲儿,若陆公子肯为妾身舞上一曲,妾身也算死而无憾。日后无论陆公子想要听哪般的曲儿,妾身都乐意献上。”
陆吟寒想也没想,冷冰冰地回道:“不舞,不感兴趣。”
大庭广众之下舞剑,拿他当什么?他才不会做这种取悦歌女的行为。
司马仪半阖着眼,视线落到芙蓉身上,思考着她到底有什么企图,总不能是单纯地仰慕陆吟寒吧?
她笑了笑,对着陆吟寒说:“陆公子,可是我想听《春风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