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原本迷茫不堪的思绪冥冥中忽然清明一瞬。
南流景其实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的行为。
这样做是对的么?那样呢?舒君所选择的一切事物是否就是一定正确的?如果感到不妥,自己又是否该去阻止?用什么方式提醒好?应不应该遵从自己的选择?
在思想滑向一面倾斜的坡度时,她总是悚然一惊。
我怎么会想这些事情?
四下无人的时刻,她总是思考着。
身为舒君座下第一人,年少相伴至此,她所该做、所能做的就只是陪伴在舒依禾身侧,完美履行她下达的一切指令。
她是她的家主,她是她的幕僚,这样的两个人,绝对称不上友人,她们之间似乎总是默契而精密,只有很少的时刻,南流景能从如今这位作风狠绝的舒君身上看出一点点从前那个青涩的影子。
她于是不可避免的想起来,除了舒氏家主,她从前好像也是有朋友的。
她曾经最亲密的友人。
已经记不清楚那时是什么时节了,不过阳光还不错,撒下来的时候,会在郁郁葱葱的树荫间积成一块一块的光斑。
舒挽月刚诞麟不久,回来修养探亲,只是舒令仪尚在襁褓,作为舒氏家主、元后之妹的舒依禾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一时间,舒大少奶反倒成了阖府上下最悠闲的一个。
南流景看到她的时候,对方正在主院最高的阁楼顶上向远方眺望,是难得的惬意样子。
那时候她的精气神早已没有出嫁前那么好,南流景只以为是怀胎生产的缘故,因此将手卷在嘴边大喊到:“挽月道君,快下来,您还吹不得冷风。”
舒家的人都不称呼舒挽月为王后,只还叫她的闺名。
那头的舒挽月也发现了她,拍了拍手权当自个儿听到了,却还是笔直站在房顶,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小景莫不是忘了我是修士?这么点风,只是挠痒痒呢!”
“不信你也上来试试?”
“你就是观世音大士,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身子。”南流景见她不肯下来,语气也没好气了起来。
“总是夜间着凉头疼,闹着要吃醪糟汤圆暖身体的不是你?再不下来,到时我可不大半夜起床去厨下为你烧柴滚水了!”
舒挽月听见这话却突然开始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何等趣事,也许是许久没吃到家乡美食的缘故,荆州主城区只有十五元宵的时候会吃这种甜滋滋的小玩意儿。
看见她笑,南流景燥郁不安的心情也暂且缓和下来一些,这次回来,她总感觉舒婉月像有什么心事般总是闷闷不乐,常与舒依禾在月下一杯一杯的对饮。
微风不燥,天气正好,两个人对着傻乐了半天。
“你不愿上来,我也不想下去。”
临了临了,舒挽月冒出这样一句话。
南流景有点不懂她的意思,微微瞪大眼睛,问了一句:“什么?”
舒挽月的眼睛于是低下来,望着她,里面藏着某种化不开的情绪。
她没解释自己上句话中的含义,只是接着说到:“小景,你心思沉稳,帮我看着苗苗和仪宝,不要让她们像我一样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到头破血流的地步不肯回头。”
南流景从她话语中听出些不好的预兆。
她艰难咽下一口口水,喉间发涩,居然有点反胃,堪称急切地问到:“那你呢?挽月?”
“你去哪里?你不陪着我们吗?”
“你知道的,仪宝不必多谈,可是苗苗———你不在,我怎么可能管得住她们俩?”
岂料这时候舒挽月居然有点无赖起来,光速换了一张笑盈盈的面孔,掏掏耳朵,当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般踩着瓦片哼着歌走远了。
她在唱一曲嘉应民谣,当初还是莫女官当作摇篮曲唱给南流景,南流景又教予舒挽月的呢。
有女扬身,赶马赴戎;
有女识学,刻壁芳流;
有女心忧,太息掩涕;
有女傲骨,九歌不悔;
最后一句是。
有女舍死,万夫莫当。
欲语泪先下。
可是舒依禾哭不出来。
她连哭泣的权力都被魇寐强占剥夺,骤然回头看见这个日思夜想的最恨的人,头脑先是一片懵然。
她是谁?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她为什么知道她的小字?
本快要停止的心脏突然开始急剧跳动起来,一声大过一声,在舒依禾脑海里欢欣鼓舞 ,叫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刺痛,漫长而尖锐的痛苦。
太过疯狂的情绪一瞬间席卷而来,混沌不再,发紫发黑的眼眶中猩黄眼珠不断滚动,只紧紧盯着眼前这片发白透明的影子。
哦。
这好像是。
舒挽月。
她最讨厌的那个人。
她的姐姐。
阿姐?!
风度不再,舒依禾只感到痛楚彻骨苦不堪言,心如刀绞,背后生出的那双庞大羽翼已经吸食了她太多的力量,脖颈以下的身体正在极速挛缩衰萎,脸上的诡谲魔纹却因为过大的情绪波动而飞速生长,瞬间就从眼眶中暴突至整张面孔之上。
舒挽月看着这个身心交瘁的孩子,很久很久。